(为白银萌人在梧桐下加更1/10)

    ……

    只允许龟兹王室蓄养长发的传统,大概是两百年前开始的,最初时,这是王权初建后,为了将王族与普通人区分开来的手段。

    但后来,龟兹王室连这点初衷都忘了,反而发自内心地以为:

    那长长的头发里,蕴含着王权的力量!

    头发越长,责任越大!

    但姑翼最清楚这些长发的本质:在龟兹悠久的历史中,他见过因为头发被火点着而疯狂嘶喊,一头扎进池塘里的王子。

    也有一位因为脱发,而下令所有龟兹人必须刮光头的王,那时候他们还没学会戴假发。

    “这头发最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将人勒死而已。”

    看着面前被匈奴人用其长发勒住脖颈,窒息而死的老龟兹王,姑翼露出了笑。

    旧王已死,等明日,就宣布汉使任弘因为召妓不满,仗着是大国使者,大闹龟兹,杀人无数,龟兹王怜悯子民,为此感到难过,引发了心疾而死。

    至于绛宾,那个除了舞乐外全然不会的王子,只会傻傻地听姑翼摆布,更勿论,姑翼身后还有匈奴在支持!

    当姑翼去向僮仆都尉报喜时,他正在更换包扎伤口的布,赵汉儿那一箭势道很猛,醍醐阿达短期内是没法开弓了。

    “办妥当了?”醍醐阿达难掩脸上的不满。

    姑翼拜道:“大不幸,龟兹王已去见了祖先,天亮后,绛宾王子就能坐上金狮子床,同时宣布为先王报仇,出兵协助日逐王,必要将汉人赶出北道!”

    醍醐阿达松了口气,龟兹王一贯喜欢在汉匈间摇摆,日逐王派他来龟兹前就说了,若龟兹再敢反复,则立刻诛之!

    如此一来,龟兹国仍在掌控中,姑翼害怕被汉人清算,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助匈奴打赢这场仗。

    只可惜,让那任弘和乌孙公主逃走了。

    醍醐阿达有些遗憾:“若我没将大多数骑从派去协助你伏击汉军,岂会叫他们轻易脱身!”

    只恨醍醐阿达太过高看龟兹,觉得满城上千人,对付区区两个使节团,应该易如反掌,却不料汉使识破龟兹人阴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反而是他们。

    但东边的战事,却出奇的顺利。

    姑翼从上次与赖丹会面交接轮台时,便已在算计他,此刻告知醍醐阿达最新的消息:

    “愚蠢的赖丹,我数日前听他的话,交出了乌垒城,他便分了一百兵过去接收。如今已在半道上,被我的两千邑兵,及僮仆都尉派去的三百骑伏击!”

    “如此一来,轮台就只剩下赖丹和两百兵卒了!我再从龟兹其他城邑发三千人过去,以五千困两百,迟早能攻下,只是担心渠犁那边的汉军……”

    “你与我只管进攻轮台,其余不必担忧。”

    醍醐阿达站起身,看着东方的曙光,笑道:“为了这场仗,西域的诸王们,足足准备了数月。渠犁现在自身难保,根本不会发一兵一卒救轮台!”

    “而那逃走的汉使及乌孙公主,很快便会发现,往东走,已是死路一条!”

    ……

    而使团这边,任弘他们虽然摆脱了追兵,但仍不敢大意,没有走从龟兹去往轮台的大道,而是从绿洲南方的边缘,靠近沙漠的地域慢慢绕过去。

    当情势不紧迫时,瑶光不再与任弘同骑一马了,任弘感觉萝卜蹦得比昨天欢快多了。

    多亏了汉使团携带的医药,受伤的几名乌孙人缓了过来,甚至连那个刮光头的阿雅,都能坚持自己上马,哪怕全程都忍着疼,却仍紧紧跟在瑶光马后。

    从龟兹到轮台,不过两百余里,快马两日可至,但使团绕行,却要花三天时间。

    “到了轮台,便能吃上烤馕了。”

    大食量的韩敢当又饿了,他们突围匆忙,只带了甲兵,大多数辎重都丢在了龟兹城里。

    西域并非哪都如白龙堆一样可怖,在天山雪水滋润下,龟兹、轮台的环境跟敦煌差不多,甚至还更好些,水在沿途溪流可以获取。

    但食物的话,在这地广人稀的地域里,除了狩猎外,便只能靠乌孙人杀了一匹受伤的马才熬过来的。

    马儿也是惨,半个时辰前还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半个时辰后,就成了埋在火灰下的食物。

    因为害怕点火太久被敌人发现,只能用任弘泥巴烤羊脖子的办法,在坑堆里焖熟——其实只是半熟不熟。

    都这会了,也没法挑剔半生马肉的味道,汉军吏士们皱着眉努力撕扯精瘦的马肉。而乌孙人就没这么客气了,大块咀嚼,边吃边分享吃马肉的经验。

    瑶光成了队伍里的翻译:“他们说,只有战马,肉才会太精瘦难以咀嚼,但若不是战马,而是肥硕的母马,或是年轻一点的小马,像它一样,不要超过五六岁,肉会很嫩。”

    虽然只是一匹马,听不懂这女人在说什么,但看她一边大嚼同类的肉,一边指向自己,萝卜还是打了个寒颤,嘶鸣着原地撒泼起来。

    任弘连忙拉住萝卜,安抚它,并在它耳边低声道:

    “萝卜啊萝卜,我知道你为何讨厌她了。”

    任弘倒是知道,吃马肉是乌孙的老传统了,马的驯化远远晚于其他动物,而乌孙人的祖先,是在中亚草原活动的塞种人,正是这些最初的游牧民驯化了马,最初是养肥了吃肉的。

    但就在某一天,可能是一个塞人看着马儿那优美的脊背,起了兴致,忍不住骑了上去,从此解锁了骑术。这项技能和马匹驯化一起,随着塞人的大迁徙,慢慢向世界各地传播。

    和塞人祖先一样,乌孙平时很善待自己的坐骑,在歌谣里称赞它们的矫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杀掉肥硕的母马来吃肉,并对马肉肠情有独钟。

    但在中原,却有这样一个传说:

    “马肝有毒,不能吃!”

    如此说着,热心的韩敢当极力阻止乌孙骑君乌布将马肝放进嘴里。

    食马肉不食马肝,这是汉人的传统,据说,那个被封为“文成将军”,为汉武帝求仙的大忽悠李少翁,官方公布的死因,就是吃马肝而亡——其实是伪造天书被识破,遭到诛杀啦。

    虽然也可能有重金属,但马肝不比河豚,稍加尝试就能知道吃不死人。

    真正的事实是,在汉地,马这么珍贵的战略资源,用来食用真是浪费。除非行军迫不得已,或者驿站里的马出意外死了,极少吃马肉。

    所以马肝的传闻与更夸张的“马肉有毒”一样,不过是以讹传讹,为了避免中原人因口腹之欲,而对马动歪心思。

    但乌布显然误会了韩敢当的意思,以为他想分享这种在乌孙人看来,绝美的佳肴。

    遂大方地将还带着血丝的马肝切开,热情地往老韩嘴边送。而韩敢当死命不从,两个大汉你推我攮,好不热闹。

    这大概是任弘两辈子加起来,见过最硬核的喂食场面了。

    这只是路上的小插曲,但同患难后,汉兵和乌孙人更加亲密了。

    那个阿雅,更是时不时看向发矢救了她和瑶光的赵汉儿,这个男人虽然沉默寡言,却是那么可靠,除了马肉外,众人的食物,多是赵汉儿和瑶光带队去猎的黄羊和兔子。

    随着轮台越来越近,大多数人都变得很轻松,觉得之后便能沿着汉军控制的城邑烽燧,一路走到玉门关了。

    但任弘的面容,却越发严峻起来,勒令众人必须着甲,又让赵汉儿和乌孙人在前方十里探路。

    果然,他的担忧并非多余,在距离轮台城尚有三十汉里的地方,赵汉儿与乌孙人匆匆来报:

    “轮台已被敌兵,团团包围!”

    ……

    以匍匐前进的姿势小心翼翼,任弘和瑶光靠近隐秘的土丘,望向数里外的轮台,那儿果然如赵汉儿所言,已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孤城。

    敌军打的是龙马旗,应是龟兹人无疑,他们人数大概两千余,在城外扎营烤饼,燃起了大量浓烟。

    营地周边,还有百余匈奴人的骑从在游弋,这让使团不敢靠得太近。

    任弘和瑶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吾弟究竟是已进了轮台,还是未到轮台就被……”

    瑶光捏紧了拳头,她最在意的是弟弟刘万年的去向,而任弘担心的,却是轮台城里的孙百万等袍泽。

    退回到使团扎营的胡杨林里,召集众人商议对策时,韩敢当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看敌军人数也不多,吾等是否要集结人马,来个夜袭,点燃营帐,配合城内守军击退龟兹人。”

    经过延城一役后,他对龟兹人的战斗力十分轻蔑,觉得只要给自己百人,就能追着一千人打。

    但这个计划很快就无法实施了,因为乌孙的斥候回来禀报,说又有许多龟兹兵从西面而来,参与了合围,轮台城外的敌人,已多达四五千!

    听到这个人数,老韩也不说话了。

    使团不过五十余人,人疲马乏,自保尚且不足,更没法帮上轮台的忙。

    “直接绕过轮台,去渠犁?”又有人如此建议。

    “不弄清楚吾弟去向,我绝不会走。”瑶光态度坚决,她提议先想办法抓点俘虏回来拷问拷问,起码要知道乌孙王子的下落。

    就在她摩拳擦掌要亲自出马时,被任弘派去周边巡视的赵汉儿却带着一行人回来了,却是先于他们出发的卢九舌等人。

    “阿姊!”

    刘万年早就闹了好几天了,终于又见到姐姐,竟扑了过来,没出息地抱着瑶光的小腿,嚎嚎大哭起来,任弘忍不住瞅了他几眼。

    这做派,难怪一向畏强凌弱的乌孙人不愿听他的话。

    而瑶光也藏起先前的担忧,嘴里各种嫌弃刘万年,用剑鞘狠狠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土,皱眉道:

    “你这模样,倒是像条被遗弃的小犬,哪还像个乌孙王子,母亲若见了,反要怪我没照料好你。“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在抵达轮台附近后,发现此城正在遭到围攻,只能躲在沙漠边缘观望。

    ”任君,快过来看看这是谁!“

    卢九舌他们的马匹也过来了,呼喊着,从马背上抬下来一名汉军吏士。

    看到那人的容貌后,韩敢当就惊了:“司马舒?他不是该在渠犁随奚君屯田么,为何却出现在此!?”

    只是司马舒已受了伤,他是在危难关头,骑着马躲避敌人追击,一头扎进沙漠里,凑巧被卢九舌等人救下,此刻仍昏迷着,根本无法回答韩敢当的疑问。

    难道渠犁也出事了?众人面面相觑,人心惶惶,唯独任弘看着东方,深吸了一口气。

    东方未晞,东方未明。

    他前夜的担忧,成了事实,西域的局势,在向最糟糕的深渊猛坠!

    任弘不由心中暗道:“老傅啊老傅,你帮我要来的这差事……可真是‘轻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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