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可知也。”弟子摇头作答。
    汉人书信,皆函装泥封。泥封,便是“以泥封书”。“天子信玺,皆以武都紫泥封”。意思是说,天子诏命,皆以武都紫泥封函。内官“守宫令”,便“主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
    辅汉大将军幕府,则由公车令郭珉掌管。
    泥封未除,如何能知函中之物。
    高僧取函一观。只见封泥,非是『辅汉大将军』。乃是『蓟王之玺』。
    毋论辅汉大将军亦或是蓟王,皆出刘备本人。毋庸置疑。然。蓟王来函,与辅汉大将军来函,却迥然不同。辅汉大将军,乃为大汉征讨四方。蓟王此来,却为拓土开疆,分封三百子嗣。
    天下皆知,汉廷授蓟王九龙桓表,可并海外封国。蓟王此次远征,便为尽取,枝扈黎大江中下游,三登美田。
    见高僧无语。便有僧众悄声发问:“蓟王何意?”
    闻此问,高僧猛回神:“蓟王与大士,坂上论道。手书‘围魏救赵’以示。今,胜负已定。料想,必是请大士与会。”
    听者有意:“莫非,蓟王欲礼佛乎?”
    “然也。”高僧忽觉,海阔天空。
    一众僧侣,皆如临大赦。
    事不宜迟。遂令守门弟子,奉书入殿。
    僧侣团,各个气定神闲。一扫先前,阴郁之气。
    既为佛门弟子,出家之人。虽得各国主礼遇,国民供养。然毕竟,遁入空门。红尘俗世,与我辈皆如浮云。王朝兴亡,早有定数。非我辈可参与其中。善哉,善哉。
    摩揭陀国,香花宫,前殿。
    “主公何意?”大行令虞良,求问军正沮授。
    “乱世用法,治世用儒。”沮授一语中的。
    汝南六贤,皆为辅汉营吏。与军正沮授,分属上下。自无话不谈。
    公车令郭珉求问:“莫非,主公欲用佛门。”
    “然也。”沮授答曰。
    军市令樊章,又问:“既如此,主公此来何为?”
    沮授答曰:“灭佛国,而不灭佛。”
    与同僚,众目相对。符节令李充,再问:“有何异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沮授再答:“惟(王)命是从,不假神佛。”言下之意,王权至上。
    武库令和洽,先悟:“民君上下,社稷居中。并无神佛之秩。”
    闻此言,典仓令杨先,亦醒悟:“‘人神不扰,各得其序’。”蓟王此举,乃绝地天通是也。
    “诸君既知主公心意,当勠力一意,为主分忧。”沮授循循善诱。
    “喏。”六令齐声应诺。
    稍后,便有武库丞吉干(注①),奉命入殿。蓟王欲将列王宫殿,迁往洛阳,原样重造。王宫则改造成汉式宫廷。先由国相驻守,与民休息。待诸子长成,再分封为王不迟。
    先据二江流域,三登沃土。
    中、南身毒,当徐徐图之。蓟王此来,行东西夹攻,正反围魏救赵。待下次再来。便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先羁縻南身毒诸国,再南北夹攻,东西合围,一举攻灭中身毒。至于贵霜帝国,并塞种西部总督。亦在羁縻之列。
    只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有差池。待蓟王亲征,方知因何贵霜国境,自西北斜驱东南。只因枝扈黎大江中下游,枝津纵横,密林丛生。猛兽蛰伏,野象横行。人马泥足深陷,再遇毒瘴暑热。不等兵临城下,已十去二三。更加列国“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久攻不下,粮尽兵退。
    贵霜之所以占据,信度河全流域。只因信度河,东北倚群山(喀喇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东南连(塔尔)沙漠,西北为(兴都库什)山脉,西南是(俾路支)高原,面朝大海(阿拉伯湾),分明四季。气候介于,干燥、半干燥,热带、亚热带之间。
    不似枝扈黎大江中下游,土地卑湿,绵延雨季。兼夹飓风洪水。贵霜游牧行国,断难适应。此番二路兵分,除去夺回信度河入海口处,周遭海岸平原及贸易良港。亦为避重就轻,不敢泥足深陷。唯恐折损过巨,伤及国本。
    蓟王本以为,东西夹攻,此战易如反掌。
    岂料设身处地,方知贵霜铁蹄,全无一用。诚然,为蓟王挡百乘王朝北上驰援,亦是大功一件。
    比起蓟王远在万里之遥,不能尽知。贵霜与身毒毗邻而居。对身毒风土民情,自当了若指掌。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内外交困,危在旦夕。唯外战身毒,并大胜之,方能缓解矛盾,续命国祚。唯恐,蓟王悉知“铁骑无用”,而罢远征之念。于是,贵霜上下,皆讳莫如深。
    换言之。自与蓟王相约共进退,结攻守联盟之初。贵霜早有兵分二路,南下半岛之意。
    于蓟王而言,开弓无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将错就错,将计就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亦有利好。毋需再与贵霜,平分三登沃土。待蓟王攻灭靡胜之国阿逾陀。当与贵霜,沿用旧界。
    万事俱备。蓟王引军出城。
    朔江而上,奔赴阿逾陀国。与率十万大军围城之贵霜王,城下会师。
    舍卫城,祇树给孤独园。
    僧侣团,一众高僧。满怀期待,奉命入殿。
    马鸣菩萨,以蓟王来函相示。
    高僧次第观瞻。匣中锦垫,中置一颗,佛骨舍利。《金光明经》:“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
    马鸣菩萨言道:“乃出安世高。”
    高僧斟酌答曰:“闻,蓟王为临乡侯时,奉计入京。与安世高兄妹相识。后安世高坐化白马寺,乃蓟王亲手葬之。火中得舍利,由康僧巨,授蓟王。身佩至今。”
    “蓟王与佛有缘。”马鸣菩萨,一语中的。
    “大士,明见。”高僧窃喜。
    马鸣菩萨,语出惊人:“蓟王欲请我,东去白马寺。”
    一众僧侣,甘之如饴。
    俯观众生相。马鸣菩萨又道:“与列王同行。”
    此,才是关窍所在。蓟王请马鸣菩萨,与身毒列国主同行。除去安抚诸国主,亦有为蓟王说客之意。此番身毒贵种,举族东迁,必有人心生间隙,乃至怨念淤积。
    若得马鸣菩萨,佛法纾解。此行,必得圆满。
    于佛门而言。此乃投名状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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