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良语气轻缓,双目痴痴望着那副只有大致轮廓的图案,神情浑不似方才一般厉声恶气,果断狠辣,倒是多了几分期盼温柔。

    李循礼眸子微闭,用力睁着已然快要闭合的双眼,模糊的瞧着四周光景。

    李循礼虽不谈对温知良颇为了解,但辅助温知良多年,对他心性脾气还是略知一二。以往温知良所吩咐言语都是窥视他人人心,瞧尽世间百万欲望,至于打杀敕神诸事都是温知良及王玉成等一般打手所为,其他李循礼也知之不详细。什么只为见一人,什么痴情诸多言语李循礼也是不解。

    温知良既见空中那幅龙凤成型,眼中笑意更甚,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幅画来。画卷古朴,四周隐隐泛黄,上下两根木制卷轴两端之处都有磨损腐朽,显是经过了良久时光所至。他正欲使用自己独特的心视之法一观究竟,可此刻身体虚弱无力,视之模糊,只隐隐见得那幅画中有一个迷糊的人形轮廓。

    李知宇迷蒙中听得依稀言语,对周围光景却知之不详。随着时间流逝,身体对周遭已然浑无反应,眼睛吃力眯出一条细缝,朦胧间只见的是一幅画面,循其景象而观时,四周却又隐于一片朦胧中,如何都瞧不真切,他欲观而不得。

    李知宇心有疑窦,他疾步而走,欲寻其根源而观其究竟,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意愿阻止自己自己深究其境。他进退不得,百思不解。欲往前寻其根源而不得入,欲退后可身后来时路径已隐于苍茫之间,李知宇心中犯难。

    “小居士,贫道求你点化一人,如今已到时机,切不可失此机会。”李知宇听的一方世界中有人突然言语,他既惧且怕。既然前后进退无路,也只能唉声叹气的蹲在其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道士虚空踏步而来。

    道士依旧一袭白衣,只是衣上所绣图案与之前所袖阴阳八卦不同,细细看时,只见得一条狰狞恶龙,一只黑色凤凰绕着一个模糊虚影不断游弋转动。至于中间绣的图案看来依旧甚是模糊,依稀间好似一个女子。

    李知宇见老道士虚空而来,心中惊喜尤甚。欲开口询问自己应如何作为才能脱离此间点化温知良,可喉中轻动,却吐不出话来。道士微微一笑,瞧着少年眼中稍有惶恐,他笑道:“待到可开口时,自会开口。”道士说完话语,缓缓消失在了这无尽虚空中。

    李知宇心中犯难,如何让自己只看不说,这其中缘由却又为何不明言,待得细细思索时,却发现自已来到了一处既觉模糊又觉熟悉的地界。

    夜深风寒,沉寂无声。李知宇心中愁苦,也不待细看四周景色,只以为自己还在那幅画中来回行走,只得望着四周茫茫夜色发呆沉思。

    “小哥如何于此地安眠。夜深风寒,既无明月以抒诗情,亦无江流写其画意。怎么?难道这大块田地里也藏着诗书道理,也埋着圣贤文章。”有人突然说道,语中微带丝丝笑意。

    李知宇既然沉思那道士话语,对于四周景象事物自是不顾。他朦胧间听得有人言语,神色一变,自是慌张。

    他惊慌瞧着周围光景,心中惊惧,如何又来到了这落鹜村!他惊慌而望,身体稍稍后退。看着这个突然说话的少年。虽然周围光亮朦胧,仔细瞧时,也可见其轮廓。待的看清那人面目,李知宇神色满是惊讶,似有不信。他又擦了擦眼睛,向四周观望,虽然四周景物在朦胧夜色中稍显模糊,可脚下土地近在咫尺,如何不明。他看的片刻,这周围土地田亩与那落鹜村别无差异。

    少年心中惊讶尤甚,手指慌乱的抓了抓自己身下泥土,只觉土地甚是柔软,放在鼻前嗅了嗅湿滑之中带着三分水汽。少年随着赵树理隐居许久,靠着种田打铁维持生计,对于土地田亩自然熟悉,仔细分辨其中味道,心下已经明了三分。待得细看自己所卧之地时,发现居然就是先前与李循礼父子相见的地方。在细细瞧着面前少年时,眉目依稀熟悉,这与自己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小上几岁的李循礼!

    李知宇似有不信的又擦了擦眼睛,尽管二人近在咫尺,可他还是站起身来,挨着他的面庞细细瞧着。瞧了瞧面前挂着温婉笑意的少年,心中已经确定无疑。只是这李循礼如何会这般温言谈笑。虽然与李循礼话语不曾说得几句,但这半日与李循礼稍加交谈,对其为人亦有稍稍了解,听其语气话语该是内向腼腆之人,绝不至于对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微笑说话,那他又为何如此。李知宇沉思不言,脑中杂乱无章。

    “怎么,小哥以为我所说有误?”李循礼又开口笑道。李知宇沉声不应。

    既然李知宇不理不睬,李循礼自是应该识趣止住话语,可他依旧恍若未觉,又说道:“你知道一日之间目有所视的感觉吗?真好啊!这世间千姿百态,花草嫣红,白云红日,黑土黄稻,真是有趣。”

    李循礼话语稍顿,他见少年依旧不言,只以为李知宇把他当作了疯子胡言乱语,小脸一红。细想方才话语声调确实有诸多不妥之处,过得片刻,他强压内心喜悦又颤抖着声线说道:“以后,我却再也不用目中无物,再不用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这一切都幸得温道长为我净眼明目,如此大恩,当真是谪仙临世,道法无量。”李循礼癫狂一笑,眼中澄澈有光。虽然黑夜沉沉,李知宇却也能瞧见他目中神彩光芒。

    李知宇见李循礼如此姿态,且不论话语是否妥帖得当,至少这种话语在俗人眼中不说惊世骇俗,也是疯子打哈哈,双方一乐。少年正想言语问询究竟,可话语酝酿已毕,待要说出口时,他骇然发现自己依旧发不出丝毫声音。

    少年神色一愣,他看着面前神色已经平复许多的少年,伸手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李循礼自是不明其意,他略显贪婪的望着并无丝毫光亮的夜空,眼中一片陶醉。

    李知宇不信邪似的努力嘶喊,甚至伸出手指抠了抠自己喉咙,可依旧如此。过得许久,少年仔细思索了一番白衣老道士的话语,这才静止不言,似乎有坦然接受命运的气馁。借着微弱光亮看了着挂着温和笑意的李循礼,见他与自己先前所见判若两人,李知宇心中又稍觉安慰。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不知被那道士使了何般手段来到了此处,并且还好像穿越界限回到过去时,少年随即心中苦涩。想到那张牙舞爪说着再也不欺负自己的少女时,又多了两分甜意。想到她生死未卜,不知安危时,心中转为担忧。

    “嗯?小兄弟心绪起伏不定,所思之人此刻正处于危急时刻,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小兄弟觉得循礼有其用处,不妨告知循礼,在下自当略尽绵力,帮衬一些。”李循礼温声开口,此刻却是没有先前的癫狂模样。

    李知宇听着李循礼如此言语,心中惊讶,自己所思所想李循礼如何可知,但转念想起自己三人被那慧觉关押,李循礼能看穿人心之时,心中又已释然。

    “慧觉,慧觉?难道那落人寺又来了和尚?我却是不知。不过这年头兵荒马乱,我楚国与吴越战事未了,多数村民为求躲避战乱之苦,多有出家之人。更何况我们阑海县为陇海郡南关边陲,虽无甚名山大川,但其为陇海门户,实为兵家必争之地。多有远近村民出家为僧却也并不稀奇。”李循礼又开口说道,见李知宇依旧不言,李循礼脸上微露不解之意。

    “小兄弟相必是初来此地,对于这落鹜村风土人情不大了解,以及对在下心有疑虑这才导致如此情况。若小兄弟不嫌弃,不妨与我同归家中,先饮水吃饭稍解疲乏。待得精力恢复,身体补气已足、却在言语。”李循礼说完话语,笑看着少年。他似乎怕少年是外乡人士,流落至此这才听不懂自己言语。他扯了扯少年衣袖,伸手指了指前方,转身而去。李知宇略微低吟片刻,也跟在了李循礼身后同行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而行,虽然田间道路湿滑,脚底沾了不少泥土,但在这夜色寂寥的田地中行走玩赏也到是别有味道。只是李知宇心中担忧赵晴柔安危,这才一路心不在焉,对周围事物风景不大关心。

    二人走的半刻,折转到了一条小巷之中。巷道两旁屋宇成列,但大多无甚灯火,多半都是一片沉寂。偶听得稀落言语,却都是打骂推搡之言,老翁求饶叫苦之句,以及妇女稚童呜哇哭泣之声。李知宇不明究竟,又加之口不能言,不能询问李循礼这是何故缘由,心中稍觉憋屈。

    “嗯?小兄弟想知道这是为何?”李循礼微笑道,瞧了瞧少年从疑惑转为激动的神情。

    少年一双眸子精亮有光,瞧的片刻,还多了些可怜之色。

    李循礼微微一笑,正欲解释,忽然心中想起其他事情,他略显疑惑的问道“小兄弟为何不问在下如何能读懂人心?”少年闻言不动,嘴角反而还悄悄勾起一丝弧度。李循礼疑惑不解。

    自己这能看穿他人心思话语的奇异神通除了为其净眼的温知良,连其父母也不知道。这少年为何一脸释然。李知宇口不能言,自是沉默而对。

    李循礼见李知宇不答,也不强求,他唏嘘说道:“阑海县本是陇海郡中屯军之所。虽无甚险要地形,但其既为我楚国门户,自然是两国军阵盘结重视之处。每逢大楚与吴越不和,我阑海县便首当其冲。城内见闻正如小兄弟此刻所见所闻一般,盗匪横起,百姓畏死,民不聊生。市井寻常百姓既无米黍以养其体,亦无粗草蓬藋以暖其躯。加之兵祸天灾,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便须三防。小兄弟,可知这三防是哪两防?”

    李知宇自是不言,李循礼望了望远处燃起的零星烟火,目中萧瑟悲怆。他顿了顿,又说道。

    “这三防啊,便是一防官,二防盗,三防敌。观看小兄弟衣着样式,与我处大不为一,故而不知为何需防官。在这楚国境内,郡县州所数不胜数,或有名山大川巍峨九霄;亦或有佳人美酒富贵江南。所在州县或贫或富,在循礼看来却都是幸福之所。而我们阑海县,百无其一。”他稍稍停顿,语中满是失落黯然,他又开口说道:“我阑海县原本也是富庶之所,那时良田遍地,鱼米极多。每逢夏秋两季鱼群回流,经过梅屏县的跃龙涧,跃江而下,可观百万游鱼跃涧而过,时人称之为鱼跃龙门,满灌河海。”李循礼清了清嗓子,看着李知宇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又说道。

    “那时鱼群逐流而下,每逢鱼群产卵之时,鱼群又逆流而上,过梅屏,经大河到这阑海县中,渔民每天都可打得百斤鲜鱼,那时候家家户户食得游鱼,饮得美酒,却是好极。”李循礼说完稍稍停顿。

    “至于阑海县内还有大楚晒盐之所,不过盐场却是大楚各州县所管辖,但鱼盐之利我落鹜村也可稍沾雨露。”他讲到此处稍稍停顿,清了清嗓子,又说道:“虽然官府严禁私盐贩卖走私,但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落鹜村中也有许多人家私掘驿道,私售官盐,每年获利百万之辈不可胜数。只不过,由于这盐乃官府管辖,多有被捕入狱之人。”李循礼讲到此处,脸上略有尴尬,显是自己也稍有愧疚。李知宇闻言点头,以示自己在聆听。

    “除却鱼盐之利,再有就是阑海土地平旷,官道极为宽阔,对于大楚用兵布阵,出军御敌及其便利。当此两国用军之时,阑海便处于两国极为重要之处,这才导致了在下方才所说的一防官,二防盗,三防敌所在。”李循礼说完轻声一叹,却不再言语,只往前方走去,李知宇静静跟随。

    二人走的片刻,已然出了巷落,走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地界。

    李知宇往前方看去,只见得此处有大量民居,除却有几座稍大府邸,大多都是低矮平房,四周野草蔓延,显是无人。李知宇瞧了瞧周围光景,对照自己先前所观所看,寻左手房屋走入,李循礼见此,亦不阻拦,只是轻声一叹。

    李知宇慢慢走去,轻叩门扉,屋内寂寂,并无回应。李知宇脚步稍止,既不推门而入,亦不降阶而去,而是静静看着李循礼。

    李循礼见此,无奈苦笑,推开门首,抖落不少尘灰,落入口鼻,二人轻微咳嗽。李知宇袖袍轻拂,捂着口鼻,借着微弱光亮往屋内望去。李循礼见此,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二人门前望了片刻,待尘灰消散,这才齐齐进入。李循礼当先而入,身形游曳不定,过得片刻,烛光温暖,屋内洒下片片橘黄。

    “还好这伙盗匪没有收刮殆尽,不然今日却连这蜡烛怕也找寻不到。”少年轻声开口,语中满是凄怆悲凉之意。

    既有烛光飘渺,屋内景象自然大部映入眼底。李知宇只见得四周桌椅不全,墙上挂着半幅字画,显是被人拉扯所至。而屋内墙壁四周偶见斑斑血迹,甚至那地面也有断续指痕,显然是有人匍匐地面,抓挠如此。李知宇瞧着周围,虽不言断壁残垣,屋瓦破碎,然四周光景已是甚为惊心,如若能言,那瞧此光景却也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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