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 作者:银清

    第 2 章

    吃罢早饭,萧逸还不能闲着。他要给家里的猪**喂食,然后给屋后的菜地浇水,最后再把自家的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这通忙活过后,日头便已经过中午了。

    萧逸看着天色还早,决定再去割一篮猪草。他进了里屋,见林睿仍然神情专注地摆弄手里的小布熊,便放了心。萧逸早就发现,林睿脑子受伤以后,只要往他手里放一样东西,便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呆一整天。

    萧逸喂林睿喝了水,扶着他去了趟茅房,叮嘱他乖乖呆在屋里不要出去后,才带上镰刀篮子出了门。

    沟边的水草向来最为肥美,萧逸就沿着沟渠的方向一路往下割。途中遇到几个来田里侍弄庄稼的同村人,大家相互间打了声招呼,便各干各的活了。

    萧逸在毒辣的太阳下挥汗如雨,日头偏西后,终于割了满满的一篮青草。估计了一下,大概够家里的两头猪吃两天,方直起了腰。弓着身子这么久,腰早就酸了,萧逸苦笑着揉着腰背,虽然有原主打的底,但他终究做不惯这些事情。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萧逸却仍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时代。只知道当朝的皇帝姓梁,国号大燕。但萧逸前推五百年,后推五百年,从三皇五帝一直想到民国时期,也找不出历史上哪一个朝代是国号大燕的。

    最令萧逸无语的是,和历史所有的朝代一样,大燕的北方也有一个强大的民族在虎视眈眈—鲜茨族。可怜萧逸贫乏的历史知识,他知道中国古代曾经强盛过的游牧民族有匈奴、鲜卑、羌族、柔然、突厥、回纥、契丹、蒙古、女真等等,就是没听过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鲜茨族!

    提起鲜茨族,所有的燕朝百姓都是切齿痛恨的。皆因鲜茨族从大燕建国以来,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南下寇掠。大燕与鲜茨的仇恨,是用无数的鲜血堆积而成的。而鲜茨人的残暴,在大燕百姓的口口相传中,更是被无限的渲染夸大,能止小儿夜啼。

    其实萧逸隐约觉得,现在的天下只怕不怎么太平。从他穿来到现在,听到的山贼洗劫村庄的案件就有三起,抢劫过路商旅的事件更是有数起之多。而在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里,最近几年田地的税赋是越来越重,和开国年间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了。

    边境不宁,盗贼横行,赋税繁重—无论怎样看,都不是盛世的景象。

    这也是促使萧逸下定决心卖田的原因之一。若是日后真的发生战乱,甚至改朝换代,这田契只怕就成了废纸一张。

    另外,萧逸也想多积累点盘缠,早日带着林睿搬到更安全的城镇中去。那些山匪洗劫村庄的事情,实在是听得他心惊胆颤。

    回到家,萧逸先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冷水澡,直到浑身上下都闻不出一丝汗味了,才光着膀子去烧火做饭。

    饭菜很快做好了,萧逸想着林睿在里屋呆了一整天,担心他闷坏了,便把林睿引到堂屋坐了,自己则端着一个碗一口一口地喂他。

    高平进入萧家院门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很是惊诧地扬了扬眉,笑着问道:“萧兄弟,你这表弟年纪不小了罢,怎么还要你喂饭?”

    萧逸把碗放到桌上,起身迎他:“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我这表弟不知怎么回事,发了一场高热之后就迷了心智,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平常也只能多照顾他一些。”说着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就失了爹娘,也是个可怜的。”

    其实来之前高平就已经从母亲嘴里听说萧家的近况了,此时见林睿只是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神情有些呆滞,就知道果然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又想到母亲说萧逸要把家里的两亩良田买了给表弟治病,心里倒也有几分佩服萧逸的仗义。

    高平和萧逸是一个村的人,比萧逸大三岁,在县城的一家货栈当伙计。他平常吃住都在货栈,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已经半年没同萧逸打过照面了。这次回来,听母亲说了萧逸要卖田的事,立刻动了心思,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萧逸家来了。

    高平在来的路上就一直盘算着要怎样说服萧逸,等真正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怎样提起话题。正思忖着,萧逸却主动开口了:“高大哥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的罢?”

    高平心里一喜,嘴里却笑骂道:“怎么,没事我还不能来看你了?”

    萧逸笑嘻嘻地道:“哪里哪里,高大哥能来,小弟求之不得啊!”又道:“高大哥还没吃饭吧,不如跟我一道用?”

    高平摆摆手:“你不必管我,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不过,还真让你小子说中了,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哦,是什么事啊,值得高大哥亲自跑一趟?”萧逸仍然一副不甚在意的样。

    高平犹豫了一会,问:“我听说,你想把家里的两亩地全部卖了?”

    萧逸心中暗叫:“果然是为了这事!”对于高平的来意,萧逸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了几分,毕竟他和高平往日虽然相识,但却没什么交情。高平被货栈选中当伙计后,两人的来往就更少了。现在高平突然找上门来,必定是有所相求。

    而萧逸手中若是有什么东西能让高平动心的,就只有那两亩薄田了。

    萧逸笑着问:“怎么,高大哥对这两亩田有兴趣?若高大哥想要,小弟倒可以便宜些卖给你。”

    高平苦笑着摇头:“我倒是想买,可就不知哪辈子才能攒下这笔钱了。”看了萧逸一眼,声音略低:“其实,是我在县城的一个朋友想在我们村买几亩地,托我帮他看看,价钱好商量。”

    萧逸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高大哥,你不是在说笑吧?”

    大燕的行政地域划分,五村为一屯,十屯为一县,上面依次是州、府、省。萧逸所在的和邑村就属于吴家屯,而吴家屯又隶属于清阳县。

    吴家屯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把土地转卖给吴家屯以外的人。

    平常吴家屯村民们之间的土地买卖,并不需要知会官府,只要给吴家的家主报备一声,便可以自由进行了。如果屯里没有其他人愿意买,也可以直接卖给吴家,当然,价格上会低一些。

    在吴家屯,平水村吴家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屯里有一半以上的田地是吴家的,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家都是吴家的佃户。屯里那支人数二百的乡勇,也是靠吴家供给钱粮,只服从吴家家主的命令。

    在萧逸的眼里,吴家就是天下无数地方豪强中的一个。随着近些年官府对地方辖制能力的减弱,势力更加膨胀。

    在这样的形势下,萧逸怎么敢冒着触怒吴家的风险,把田地转卖给外人?

    萧逸打了个哈哈,就想把话题揭过,高平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萧兄弟,你先不要忙着拒绝。我有一个主意,既可以让你把田卖一个高价,又不会坏了吴家屯的规矩。其实,你大可以和我那朋友签一份借款协议,为期一年,并言明以田产为抵押物。到时候,只要你还不上钱,田产自动归我那朋友。就算是吴家,也挑不出里来。”

    萧逸喝了一口水,笑着没吭声。心中却在感叹古人的智慧果然不能小看,高平这么一个货栈的小伙计都能把买卖关系玩得出神入化,真真是无奸不商!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像高平所说的那样全无风险,若吴家存心找茬,哪管你是怎样把田产交到他人手中的!

    高平觑着萧逸脸色,见他不为所动,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如果萧兄弟肯卖的话,我那朋友愿意以超过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

    萧逸心中一跳,两亩上好的良田按市价是三十贯铜钱,超过市价三成的话就是三十九贯。多出的九贯铜钱,相当于九两银子,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

    萧逸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放出卖田的风声已经有好几天了,却仍不见人上门来询问。这田,最终恐怕仍要落到吴家手里,到时他能到手二十贯钱就算不错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既然已经说开了,高平也不着急了,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萧逸的决定。

    在心里权衡一番利弊之后,萧逸正要开口,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萧逸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原来是林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要把碗端起来吃饭,却不小心将其打翻在地。此时,他正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看脚下的碎瓷片,又抬头看了看萧逸,瘪着嘴,万分委屈的模样。

    萧逸哭笑不得地扶林睿在凳子上坐好,又一脸歉意地对高平道:“高大哥的话我记下了,不过事关重大,容我多考虑几天可好?”

    高平的目光从地上的白米饭上扫过,看了林睿一眼,笑着点头:“那是当然。不过我明天就要回县城了,若你考虑清楚,便来县城找我,你知道刘记货栈在哪的吧?”

    萧逸点点头,起身送高平出门。临走前,高平突然说道:“你家里还有剩余的竹篮么?我想买一个。”

    原来的“萧逸”手艺很好,经常在家里用竹篾编织出竹篮、锅盖、竹席等物品拿到县城去卖,赚不了多少钱,但积少成多下来也能补贴家用。

    萧逸穿过来后,倒也继承了这项手艺,这些天便趁着空闲编织了几个,准备下次赶集的时候拿到县城去卖。听到高平问起,便去选了一个致的给他,见高平还打算付钱,连忙拒绝:“小弟这是无本生意,值不了几个钱,就当是送给高大哥了。”

    高平执意不肯:“你家中还有幼弟要照顾,我怎好占你便宜?”硬塞了五文钱给他,转身离开了。

    萧逸掂了掂手中的五枚铜钱,望着高平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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