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 作者:银清

    第 1 章

    秀儿坐在炕沿上,手里飞快地穿针引线,鞋垫上一朵致的牡丹花渐渐成形。秀儿咬断线头,熟练地打了个结,然后起身把床头的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双崭新的蓝色布鞋。把做好的鞋垫放入其中,用手摩挲了一阵,秀儿方小心翼翼地把新做出的布鞋收好,抬脚出了房门。

    走到堂屋门口时,秀儿听到里面似乎传来爹爹的声音,心下奇怪爹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母亲的话:“这么说,逸哥儿是坚持要把那两亩地卖了?”逸哥儿三字入耳,秀儿顿时止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走开,想听听父母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只听爹爹叹了口气:“可不是,那可是两亩上好的水田啊!逸哥儿他爹苦了半辈子才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就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说卖就卖,简直是胡闹嘛!”

    “要不,你再去劝劝?”母亲话里有些迟疑:“要是当真把水田卖了,秀儿嫁过去,可吃什么呀!”

    “该劝的我都已经劝过了,逸哥儿只怕已经铁了心。我毕竟不是他真正的长辈,有些话也不好讲得太深。”

    房间里顿时沉寂了下来,秀儿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心下有些发慌。

    过了一会儿,才又传来爹爹的声音:“我原先瞧着逸哥儿是个老实肯干的,家里也还算宽裕,秀儿嫁过去定不会受苦。可现在看起来,逸哥儿却是太过于忠厚了,只怕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你的意思是……这样不好吧,逸哥儿从小没娘,他爹又在去年过世了,是个苦命的娃。我们若是悔婚,不但村里会说闲话,我们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倒也谈不上悔婚,萧家又不曾正式遣媒婆过来说亲,只是口头约定罢了,做不得数。况且,我听说逸哥儿那远房表弟发了热之后,变得有些痴傻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来治呢,难道你舍得让秀儿嫁过去受苦?”

    母亲不说话了,房间完全静了下来。

    秀儿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直到里面再也没有了声音,才转过身,脸色苍白地离开了。

    吃晚饭的时候,秀儿娘见秀儿的脸色有些不好,关心地往她碗里夹了点菜,让她多吃一点。秀儿胡乱地扒着碗里的红薯饭,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桌子上有一盘酱菜萝卜干,一盘炒扁豆,一小盆红薯饭。在一般的人家,已经算是很丰盛了。白米饭不是一般的人家吃得起的,就算自己种了,也是拿去镇子上卖了换钱。

    秀儿爹倒了一碗自家酿的米酒,边喝边吃。见秀儿好半天才吃了几口饭,就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秀儿摇摇头,又夹了一口饭放进嘴里,道:“只是胃口有些不好,没事。”

    秀儿爹就说道:“那明天就让你娘给你做点白米饭吃吧,换换口味。”

    秀儿知道,家里还留了一些米没卖掉,是留着过年和待客的时候用的,平时都舍不得吃。心里有些发堵,张口想拒绝,却说不出话。

    吃罢晚饭,秀儿爹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烟,皱着眉头看着秀儿忙进忙出地收拾碗筷,喂**扫地,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披了一件大衣准备出门。秀儿娘见了,忙问他要去哪里。秀儿爹含糊地应了一声:“我再去逸哥儿家看看。”心想自己还是再去劝劝吧,毕竟萧大哥在世时帮过自家不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儿子犯浑不是?

    萧逸打开门,就看到今早才来过的秀儿爹站在门外,愣了愣,知道秀儿爹又是来说教的,心中叫苦,却只能恭恭敬敬地把人迎进堂屋,端茶倒水的十分热情,和以前一般无二。

    秀儿爹十分满意他的殷情,脸色缓和了不少,心道要是不出这档子事,逸哥儿倒是个极好的女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感到味儿有些苦,又放了下来。像他们这样的农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叶,不过是一些糙的茶叶末罢了。

    秀儿爹知道逸哥儿向来是个倔强的,手里摩挲着茶碗,思量着接下来的话该怎样说,笑着问道:“逸哥儿,你那表弟的病可好些了?”

    秀儿爹说的这个表弟,其实是萧逸母亲娘家那边的一个侄儿,名叫林仁。因一个月前家里遭了土匪,被娘亲带着逃难到这儿来投奔萧逸。林仁的娘亲本来就身体不好,又因家破人亡而郁结于心,到这儿没两天就咽了气,只留下一个病弱的孩儿林仁。而林仁不知是不是受了母亲过世的打击,发了一场高烧之后,就变得有些痴傻,什么事都记不得了。

    听到秀儿爹问起林仁,萧逸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心中苦笑。他到现在还不着头脑,自己明明在医院守着受了伤的林睿,怎么一夜间就穿越到了这么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至于林仁的痴傻,人人都以为是高烧所致,只有他心知肚明,此林仁已经非彼林仁了。

    林睿是他在现代时的爱人,两人口角的时候林睿的后脑勺不小心后撞到了衣柜上,血流一地,把萧逸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将他送到医院。林睿醒来后,就变得有些痴傻,只有四五岁幼儿的智力,医生说这是伤到了脑神经,只能慢慢调养。萧逸穿越到这里后,立刻就发现林睿也穿了过来,只好对外谎称林仁是因为高烧而把脑子烧坏了,小心翼翼地隐瞒真相。幸好这具身体还残留着前主人的记忆,他应付起别人来倒也不算困难。

    此刻见秀儿爹问起,萧逸就字斟句酌地答道:“还好,刚刚吃了饭,此时已经睡下了。”林睿头受伤以后,就分外的嗜睡,萧逸也没有办法。

    秀儿爹咳嗽一声:“逸哥儿,说起来我和你爹也是好兄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接下来说的话,大概有些不中听,但你要是认我这个长辈的话,就好好思量一下罢。”

    萧逸急忙躬身道:“李叔请讲。”秀儿的爹姓李,萧逸从小就叫他李叔。

    秀儿爹点点头道:“按理说,你为了给表弟治病,要变卖良田,这是义举,我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这两亩田是你爹爹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挣下来的家业,你若是变卖了,不但以后没有生活来源,也是对你爹大大的不孝。再说,那林仁虽名义上是你的表弟,其实已经隔了好几代血亲了,你以后好好照顾他,让他衣食无忧,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即使她娘亲在九泉之下,也只有感激你的份。”

    萧逸低着头不吭声。

    类似的话,秀儿爹这几天其实已经翻来覆去讲过多遍了。无奈萧逸油盐不进,死活不肯改变主意。秀儿爹又劝了一会儿,见萧逸始终不吭声,只能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送走了李叔,萧逸回到里屋。林睿躺在炕上,沉沉地睡着。萧逸坐到炕上,伸手去抚林睿的头发。林睿附身的这具身体只有十二三岁,据说从小就体弱多病,是个早产儿。萧逸坚持要卖良田,倒也不是像李叔以为的那样,要给林睿治“痴傻”症。在现代时他就从林睿的主治医生那里知道,这病靠药物是治不好的,只能慢慢养着。他要卖地,却是因为把林睿母亲下葬了以后,家里存下的银钱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林睿身子弱,他舍不得让他像村里人那样顿顿吃杂粮。再说,他仔细打听过,要赚到两亩良田的钱,他种上十年土地也是不够的,倒不如先把地换了钱来救急,将来的事以后再做考虑。

    萧逸抚的动作虽然轻柔,林睿却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看了萧逸一眼,浅浅打了个哈欠,又安心地翻过身继续睡觉。萧逸的心里顿时柔软了下来,林睿现在十分认人,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两天,林睿不认得他现在的容貌,就一直哭闹着要找“萧逸”,萧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安抚下来。

    在现代的时候,林睿为了跟萧逸在一起,跟家里闹翻了。伤了脑袋后,就只有萧逸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他。萧逸当时心里又痛又悔,也想不起去联系林睿的父母。现在想来,只怕他父母还不知道林睿受伤的事吧?

    萧逸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靠在炕上也渐渐睡了过去。半睡半醒的时候,感觉一个软软的身子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伸手抱住,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萧逸是被一阵疼痛惊醒的。他睁开眼睛,林睿正好奇地拉扯着他的头发玩。见萧逸醒了,立刻露出无辜的神色。萧逸无可奈何地把自己的头发从林睿手中解救出来,然后起身帮林睿穿衣洗脸,又把一个用布缝的小熊塞进他怀里,让林睿摆弄着玩。

    萧逸在灶房里生火烧水,把灶台上那只小小的米袋取下来,从中抓出一把上好的白米放到一只小铁盆里,慢慢的淘洗。等把米下了锅后,就在旁边守着。这点白米是他花了几百文钱才买来的,这年头,粮食比什么都贵。

    等米熬得烂熟之后,萧逸用个瓷碗盛了,放到一旁晾着—这是林睿的饭。

    然后他炒了两个**蛋,作为下饭的菜。

    最后是红薯进了锅—这才是他的饭。

    萧逸端着做好的饭菜进了屋,林睿正翻来覆去地摆弄小布熊,玩得不亦乐乎。见萧逸进来,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的玩自己的。萧逸坐到炕沿上,轻声哄着林睿,用勺子把**蛋捣碎,混合着米粥一口一口地喂他。 林睿蹙着眉,不情不愿地把喂到嘴边的米粥吞了下去。

    萧逸见林睿吃了大半碗米粥,心里松了口气。直到林睿摇着头怎么哄都不肯吃了,才端着剩饭剩菜出了门。

    在灶房里,萧逸吃光了林睿剩下来的那点米粥和**蛋,然后揭开锅盖,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碗红薯饭,就着咸菜吃得干干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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