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三秀嘛,”张夫人飘到青衣女子身边,用帕子一扫那女子的肩膀,“你怎么今日有空,到这腌臜地儿来?”
    “我为什么到这来,苦杏刚刚不是说了么?”青衣女子面无表情地回道。
    “噢!想找个丫鬟是吧?”张夫人在原地转了个圈,裙裾飞舞,“范府缺丫鬟,尽可以派个下人到我们家来知会一声,我们马上就给你送个聪明伶俐的,犯不着你亲自到这种地方来。”
    那个叫苦杏的丫鬟道:“我们家小姐想去什么地方,还用得着你来多事?”
    张夫人目露凶光,抬手就要打苦杏:“你这小蹄子,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插嘴?”
    青衣女子将苦杏护在身后,双眸冷冷地瞪着张夫人。
    张夫人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一扭腰走了。张老爷对家丁使了个颜色,示意他把刚才挑的那几个丑的带回去,然后就笑着去追张夫人了。
    杜衡原本充血的大脑一下子便凉了下来,他仔细地打量起门口的这位小姐,才意识到这位小姐只是跟慕予长得有些神似,但并不是真的慕予。
    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你还没去努力,自己就办到了呢?这范府还真是幸运,居然生出跟慕予一样美的小姐。
    杜衡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
    不,全天下没有人能跟慕予一样美。慕予就是慕予,别人长得再像也不是慕予。
    杜若走到杜衡身边,指着三秀欲言又止:“她……”
    杜衡望着杜若,摇了摇头。
    杜若叹了口气,道:“我就说,那瓶子还在你脖子上挂着,小叫花怎么可能就活了。不过,这小姐跟小叫花长得可真像……”
    庄子里的女子听说范家小姐要选丫鬟,忙把堵在前面的男人扒到后面,又把脸上的泥蹭了蹭,满面春光地望着三秀。
    苦杏咬了一口糖葫芦,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边看边摇头,似乎都不满意。
    杜若正往后缩,杜衡见状忙把她往前推了一把。杜若没防备,冷不丁向前一冲,差点摔个跟头。
    “杜……你想死啊?!”杜若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杜衡。
    还没等杜衡说话,就听见门口那边,三秀温柔地呼唤道:“那位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杜若脑袋往脖子里一缩,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心虚道:“我……我吗?”
    三秀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你。”
    杜若穿过众女子嫉妒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三秀面前,道:“范小姐,我手脚很笨的,只会干些粗活,我怕照顾不好你……”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那些女子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切,装蒜,能给范小姐当丫鬟简直是天大的福分,她居然还在这里假惺惺。”
    “就是的,你不愿意干,自然有人愿意干,少在这装模作样了,显得有多清高似的……”
    杜若假装没有听见,她抬头直视着三秀的双眼,目光中尽是倔强与执拗。
    三秀见杜若态度强硬,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那笑容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如同一池吹皱的春水,温柔而清莹。
    “笨不要紧,只要肯学,都会做好的。”
    杜若见推脱不成,又偷偷拿求助的眼神去瞄杜衡,发现杜衡正朝自己坚定地点头。她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好吧……不过事先声明,我要是哪里弄糟了,你可不许骂我……”
    “怎么会骂你呢?”三秀和悦地笑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杜若抬了一下眼皮,道:“我叫阿娟。”
    苦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阿娟?这名字也太土了吧?”
    杜若见苦杏嘲笑自己,便又恶狠狠地瞪着苦杏。
    “休要胡闹!”三秀拦了下苦杏,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阿娟这个名字的确不太文雅,要不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吧?”
    三秀看了一眼苦杏,接着道:“她叫苦杏,那你就叫甜桃吧!”
    杜若听到这个甜到掉牙的名字,刚想拒绝,没想到苦杏倒先不满地叫起来。
    “小姐!你偏心!为什么给我起名叫‘苦’杏,给她起名叫‘甜’桃啊?你看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一点都不甜!”
    杜若见苦杏发酸,得意道:“甜桃就甜桃,我还就爱吃桃!”
    三秀微微一笑,朝范庄主略一颔首,便转身走了。杜若走到苦杏身边,握住她的手,从竹签上面咬下一颗山楂,道:“哦哟,真酸……”说完便跟上了三秀。
    苦杏气得一跺脚,也连忙追了上去。
    庄子里的人见来招工的人都走了,纷纷唉声叹气,一哄而散。
    杜衡凑到范庄主身边,小声道:“范庄主,俺妹子都让范小姐挑去了,你看我……”
    范庄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衡,道:“你妹妹是小姐亲自挑选的,她不挑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杜衡道:“唉呀,范庄主真会说笑。那范小姐挑的是丫鬟,俺又不是女的,她怎么会挑俺呢?”
    “她不挑你,等别人来挑你就是了,以阿木兄弟的机敏,还怕找不到好活计?”范庄主略略打量了一下杜衡,“或是……你‘不敢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便一定要跟妹妹一起?”
    杜衡听范庄主拿杜若的话打趣自己,心知范庄主只是开玩笑,并没有不让自己进范府的意思,便想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道:“范庄主,你也看见了,俺那妹子脾气大,范小姐又是个好性子,要是没有俺去盯着,还不知道俺妹子会惹出什么乱子。”
    范庄主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他顿了一顿,忽然道:“阿木兄弟,你可会栽花?”
    “栽花?”
    杜衡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母君一起去栽花的时光。虽然甘枣的造景都有专门的弟子打理,但母君生**花,总是喜欢亲手摆弄甘枣的花花草草。杜衡跟在后面,虽不伸手,但看在眼里,渐渐地也对播种、施肥、扦插等手艺略通一二了。
    “俺会栽花!”杜衡堆笑着疯狂点头。
    就这样,杜衡被编进了范府的园丁队伍。白天要么跟着园丁长在府内巡查哪处的造景该修理了,要么就跟着去花市上去进购新的植株。晚上跟下人们挤在一起喝酒打牌,赢了钱便请大家喝酒,输了钱也不在意。
    杜衡原本只对仙花仙草懂些皮毛,但等见了凡间的花草,才发现这些东西简直比仙草好伺候太多了,他随手摆弄两下,就能让半死不活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再加上杜衡跟其他园丁们关系混得很好,没过多久,杜衡便升职成为新的园丁长。
    唯一不太令他满意的是,由于下人们分管的领域不同,进府半月以来,杜衡一次都没看见过杜若,也没有见过范小姐,也不知杜若这炮仗脾气跟别人对不对付。
    天气愈发变冷了,偶尔甚至会下一两场雪,范府内不耐寒的花便冻死了大半。杜衡得了范老爷的旨意,去花市上采购些耐寒的松柏、茶花之类。
    杜衡到了花市,直奔自己常买花的那家铺子。才听见店主招呼,还没等进门,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可算找到你了!累死我了!”
    杜衡一听,不禁喜上眉梢。这不是阿若么。
    杜若穿着一身玫红色的丫鬟衣服,头上插着一根璎珞簪子,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还比刚入府时胖了不少。杜衡见了,忍不住想笑。
    “笑什么?你想死啊?”杜若抬手要打。
    杜衡笑道:“你这身打扮,倒挺趁你的新名字。几日不见,看着‘健康’了不少嘛。”
    “唉,别提了,我每天吃的东西太多了……三秀吃饭跟吃猫食一样,一顿就吃这么一点点!”杜若把手指捏在一起,举到杜衡眼前,“还有好多甜点、水果,三秀不愿意浪费,就叫我跟苦杏吃。我怕露出破绽,每日又荒于修炼……”
    杜衡眼中满是宠溺的笑,但心里却隐隐担忧。
    在范府的生活,对于我们二人来说,确实过于安逸了。眼下我法力尽失,也就阿若还能靠着几百年修为死撑。若是她也荒于修炼,野火之战的复仇大计和复活慕予的希望,岂不是越来越渺茫?
    “喂!你发什么呆呢?”杜若举起手在杜衡眼前晃。
    “哦!没什么。”杜衡低头看见杜若提着一个小篮子,“我还没问你呢,你追我做什么?”
    “三秀叫我来买花,我说我不懂花,能不能找你来帮忙,她就同意了。结果我在府里追了你一路,每次都是你前脚刚走,我后脚才到。最后他们说你在花市,我就追到这来了。”杜若把篮子套在手腕上抡圈圈。
    “买花?她要花干嘛?”
    杜若把篮子放下,凑近了杜衡,小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过,三秀手上一直戴着一副皮手套?”
    杜衡点点头。
    “我听说啊,三秀一生下来就被诅咒了,凡是她手碰过的活物,全都会立马死掉!”杜若不耐烦地把挡到眼前的璎珞拨开,“什么诅咒,我看倒不像外面说的那么邪乎,八成是三秀身体里有什么她自己不会控制的力量。”
    杜衡道:“力量?真的不是被人下咒了?”
    杜若摇摇头道:“被人下咒了,身体表面会有痕迹的。我伺候三秀沐浴的时候,可没看见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杜衡忽然想到杜若之前被瞿济白下的咒,那浑身密密麻麻的黑线,到现在都让杜衡头皮发麻。
    “不过,她这碰什么死什么的功夫,只在动物或人身上管用,花草什么的却没有影响。”杜若重新提起篮子,“眼下天气越来越冷,范老爷怕三秀受风寒,也不愿她在外面多走动。她见不到外面的草木,感觉灰暗,就让我来帮她出来买些好看的花。”
    杜衡看了看杜若手里的篮子,道:“你来买花,拿它做什么?”
    杜若一愣,瞪着眼睛道:“装花啊。”
    杜衡扶了扶额角,摇头苦笑道:“你不知道,放在室内的花是要用花盆装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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