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摇摇晃晃的行了十多日,才到了秦州的凤翔府。
    一到街市,这胡老头肚里的酒虫,立马就又醒了过来,向梁予馥叨叨着这凤翔府里的蜈蚣酒有多劲,让她定得一起尝尝。
    梁予馥在街边买了份肉夹馍,饿的没心思听胡老头跟她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从蜈蚣酒说到花楼的花魁娘子,到年轻的风光伟业。
    梁予馥冷眼一瞥,仗着自己长的还算幼,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塞了一块肉馍子到胡老头嘴里,还向老板要了一小壶酒,"胡老哥,我还是个孩子,你少说这些污人耳朵。"
    有了酒,这胡老儿总算安静的吃起饭来,不胡诌了,梁予馥也能安静的胡吃海吃了一通。
    吃完饭,胡老头熟门熟路的带着梁予馥去一家专卖禽羽兽皮的铺子。
    梁予馥一进到这铺子,就被店铺里各色斑斓的兽皮给惊讶到了,这各角落都是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的兽牙、骨皮。
    梁予馥走到一架完整且华美的鹿角前,克制不住惊讶,"哇!这里虎皮鹿角好美...  "
    看着如此巨大的鹿角时,她有些惊讶的想摸摸看,但又怕被老板骂。
    可能是与胡老头一路相伴,听他背多了,她也就熟了药性诀。
    一见到这奇形怪样的虎骨鹿角时,她顿时想起药性诀里的话,低头顺嘴就背了出来,"岂知鹿茸生精血,腰脊崩漏之均补,虎骨壮筋骨,寒湿毒风之并祛。"
    "老胡,你今日这小跟班,还有两下子,也是个识货人吧?"
    咔咔的脚步声从阁楼的木梯传了下来,只见曲掌柜抽着药烟,从高梯上走下来,手里端着一盘看起来支离破碎,土褐色的生药片。
    胡老头自来熟的与梁予馥介绍了曲掌柜,接着又指着曲掌柜端下来的药盘,笑着问梁予馥,一边与曲掌柜眉来眼去,像是暗地里在打什么赌,"小子,这你就没看过了吧?这也是种珍贵药材,可贵的呢!你来猜猜这是什么?猜中了,我让老曲送你希罕物。"
    梁予馥笑着说不用,但对猜这是什么药,却很有兴趣,显然根本没有察觉到曲掌柜跟胡老头眼神。
    她只是细闻着曲掌柜端着的这生药气味,有种酒浸火炙过的焦香气味,像是只有动物性的药材才会散发出的气味,而且形似一片片如纸般的生药片,表上有着特殊的褐色纹路,那纹路显然不像是草木本科的生药。
    她跟取掌柜借药匙翻看,发现这生药除了上层都是褐色的生药片,底部还有像是动物尾部的细条状物,看到这些,她很肯定曲掌柜手里的是动物性的生药片,而非草木或者金石类的生药。
    只不过,这又是何种动物性的生药呢?
    大型动物的尾巴,不可能这般小的,也非禽类。
    她只能反向的细思着...
    这动物性药里,有什么珍贵药是需要用酒浸又火炙成纸片状,且必须去头只留尾的呢?
    既是要制成纸片状,那就不可能是骨角贝齿类所切成的规律薄片,而这般纸薄状,似乎更像是蛇蜕?
    可蛇蜕的尾部不该这么明显。
    而且这炙过的气味也不对,虽有人会私以酒炙去炮制蛇蜕,可在炮制书里,写的是安蛇皮于中一宿,至卯时出,用醋浸一时,于火上炙干用之。
    曲掌柜既是此处的大药铺,他为了生药能卖的出去,多数都是会按着正宗大家的炮制方去处理的,而不可能使用少数偏方,来毁坏自家店铺的名誉。
    再者,蛇蜕实在是一味很少用,却不难取得的生药。
    她转头看了曲掌柜的药铺里,均是珍奇良品。
    就蛇蜕这种少用却易得的生药,实在不是商人的取财之道。
    梁予馥左思右想,这唯一能制成薄纸状且需留尾用酒炙的,应该就是蛤蚧了。
    梁予馥竟是一口肯定,毫不犹豫的说道:"这是蛤蚧吧?有些人也喊他们叫仙蟾。炮制论里有说到,蛤蚧的尾部是效力最强的部位,绝不可去伤。而毒在眼,且尚需去甲上,尾上腹上肉毛,必须以酒浸火炙。"
    "曲掌柜手里的这盘生药,只留尾身,却无头足,想来定是蛤蚧无误了。"
    有机会能遇到药铺的行家,梁予馥当然不放过机会的继续问,"只不过我想不通的是,为何曲掌柜要把蛤蚧给剪的支离破碎?若把蛤蚧一只只的挂于曲掌柜的店铺里,不是卖相更佳,价格会更好吗?"
    曲掌柜不语,只是与胡老头相视而笑。
    胡老头笑着解释:"这你小子就不懂了吧?完好的蛤蚧是识货人才会要求的,但识货人不多啊?有许多都是半吊子的,剪成块后里面的弯门道可就多了。"
    梁予馥总算理解,为何要把一只那么美的蛤蚧剪成这般支离破碎了。
    不过,她实在不认同,从医善药的人士去用这种偷斤减两的手段去骗外行人,但在她的立场上也只能笑笑,她一个干杂工的,只不过是混口饭吃,哪里有立场去多说些什么呢。
    就是看到蛤蚧,她想起了一段往事。
    从前她家药铺所买的蛤蚧,在精制成药之前,都是一只只安好的摆放在药柜上。
    有孩子见到了,还被蛤蚧给吓哭了呢。
    她跟兄长在小时候,甚至会抓着串在蛤蚧身上的竹枝,把这一只只的蛤蚧当成皮影戏,来摆弄玩耍,甚至陪着一起捉迷藏呢!
    可就是因为她跟兄长玩耍时,不小心把蛤蚧给弄破了,她父亲对她发了一顿很大的脾气,喝令她不许再到药铺里玩。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除了在药庐制药,她不曾再踏进家中的药铺。
    她咽了咽喉咙,心中对着眼前的蛤蚧有种说不清的情感...
    分明先把蛤蚧当皮影戏玩耍的不是她,却只有她被喝令不许再进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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