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回报虞清远的赠笋之情,虞千绫隔日起了一大早跑出厨房做了一碟子绿豆酥,这是她唯一会做的糕点。
    昨日他为她准备的茶点全部泡了汤,他还又替她熬了一大锅姜茶,虞千绫知恩图报,跨上了提篮就踏上了去晏清轩的路。
    不知是她第一日的闭门谢客表示了她的态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找虞清远的路上她一路畅通无阻。
    走过蜿蜒的曲廊,她叩响了晏清轩的门。
    虞清远喜静,院内侍仆不多,替他开门的就是他身边唯二的贴身小厮,名唤西竹。
    西竹话少,做事沉稳,替她开了门后就将她引着到了虞清远的卧房门口。三声敲门声落下,屋内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
    屋内脚步渐近,门扇打开,露出了一张微微发白的脸,“阿绫来了啊。”他似乎没有料想到她的到来,愣了片刻才侧身邀她进去。
    接过她手上的食盒,虞清远掩了掩鼻,又低下头轻咳了一声,清隽的脸上泛出倦意,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歉意一笑:
    “抱歉了阿绫,二哥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了。”
    “二哥你是生病了吗?”虞千绫摇了摇头,制止住青年为她倒茶的动作,虞清远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莫名其妙就害了病,想起前不久替少女抗下的处罚,摇了摇头,把思绪掐断。
    这十多年都那么过来了,既然认定与此事无关,那也没有必要告知她,让她多想。
    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他索性承认了下来,“许是最近休息不好吧,换季咳嗽是正常的事,阿绫不必担心。”
    依旧是一副温柔兄长的模样,虞千绫回想昨日的冰凉温度,她心中升起愧疚。两个救了她命的人都因她而伤,看着青年微白的脸,她打开了提来的食盒。
    香软的绿豆酥还留有余温,虞千绫将碟子端出,推到虞清远的面前,“二哥,这是我亲手做的绿豆酥,少糖还放了山药,正好适合你这样的病人,你尝尝看。”
    对方含着笑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细嚼,末了夸赞她,“许久没有吃到过阿绫的手艺了,还是一样好吃。”虞千绫心虚地扯了扯嘴角,因为对自己的厨艺有术,所以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虞清远的话。
    她今日来不仅是送糕点的,昨日冒雨回来他换下的衣服还留在她的院中,让侍女洗净晾干了之后她顺道也拿着来还他。
    月白色的衣袍迭得整齐,放在篮子的最下层,“二哥,你的衣服我也给你带来了。”虞千绫将衣服取出递给对方,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间门外传来了西竹的敲门声。
    短促的敲门声清脆而有力,瞬间惊动了屋内的两人,“进。”
    微哑的声线带着微不可察的不愉,西竹的脚步微滞,但是依然抬步走进了房间,“公子,小姐。”他向着虞清远行了行礼,但是说话的方向却是面对的她。
    虞千绫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西竹说:“千绫小姐,族长请您去符望殿。”
    虞千绫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虽然已经被选为下一任巫祝,但是继位典礼未成,大家依然以小姐的名义唤她。
    猝不及防接到消息虞千绫消化了片刻才接受,她向着西竹点了点头,然后又向身旁的虞清远致了声歉。青年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体谅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温和道:
    “去吧,二哥会好好休息的。”
    “嗯。”
    ......
    符望殿位于虞宅的中央,属于虞家现任族长虞星河的领地。
    星辰图下,虞星河静静等候着少女的来临,他身量高大,背却有些佝偻,黑色的兜帽之下隐藏一双浑浊的双眼。
    背对阳光,虞千绫进门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身影,还是等到他走近了她的身边,她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族长。”
    对方严肃沉默,点头应下了她的招呼后,又带着她走入了后殿。
    穿过几道暗门,他们进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烛影晃动,光华流转,贵气逼人的人皇褪去了华丽的衮龙袍低调地坐在光影的暗处,见她来临,他才动了动身,让虞千绫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她就是在下与陛下说的虞家下一任巫祝。”虞星河张口将她引荐给人皇,话音落下,钟离岳蕴着颓色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
    生硬地扯开微干的嘴角,对方竟也同她行了个礼,“原来当日来接吾的姑娘就是巫祝大人,吾竟有眼不识了,还请巫祝大人莫怪。”
    对方过于恭敬的态度让虞千绫感觉略微不适,也许是还未很好的适应新的身份,也许心中不妙的直觉,她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黑袍男子,见对方依旧沉默如初,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人皇的礼。
    “陛下客气,继任仪式还未举办,千绫依旧还只是虞家的普通小辈罢了。”
    “不知族长大人请千绫来所谓何事?”应对完了人皇,虞千绫又将问题抛回给了虞星河。
    被点到的男人不能再作沉默,只见他默默走到了房间最中心的那张桌案旁,零零杂杂的物品中央,摆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古朴龟甲。
    虞千绫看着他拿起龟甲,将其放置在一个用界尺架起的水碗之上,龟背向下,龟内壳向上,水碗底部放着一块不知名的泥丸,不知他做了什么,忽然间泥丸无火自燃。不一会儿,龟壳就开始传出了开裂的声音。
    满堂寂静,除了在动手操作的虞星河,其余两人都在静静地看着。
    裂开的声响愈发密集,屋内的气氛就愈加凝重。
    龟板已经裂开到极致,虞千绫又见他将龟板取下,置在桌上摆放着玉石版上,碗内之水依旧还在沸腾,却在忽然之间被人尽数洒在了龟板之上。
    一瞬间,古朴的壳面裂痕徒生,一副玄妙的吉凶图就此成型。
    虞星河古井般的眼神幽幽扫过,他垂了垂眼,终于转过了身,“第三卜,依旧是凶。”
    没有明确的称谓,但并不影响他人接收这道信息,虞千绫眨了眨眼睛,然后将视线投到了身旁的人皇身上。
    判定生死的判词落下,钟离岳本就颓然的眼中更添了一抹失望的颜色,“如此......真的不能救吗。”他口中喃喃,依旧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应陛下要求,在下已为陛下作了卜筮,三次皆为不吉,卜筮便不再进行。虞氏通神,神旨不可违,若您还想要求最后一个答案,您身旁的未来巫祝大人可以给您回答。”
    虞星河三言两语忽然把话题引导了她的身上,虞千绫颤了颤呼吸,看着人皇微红的眼睛,她迟疑着开口:“这......”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虞星河,看着高深莫测的男人,她又悄悄咽了咽口水。
    把原先想要说的话咽下,吐出一口浊气,她面对着钟离岳肃了肃表情:“陛下,千绫虽不知您所求何愿,但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死生祸福,皆为天命......不可强求。”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落下,年轻的君王终于还是接受了事实,身体重掩阴影处,良久过后,他点了点头,哑声道:“朕......知晓了。”
    后殿的氛围令人难受,没有了她的事,告别了虞星河和人皇,她独自一人走在符望殿的抄手游廊上。
    方才男人占卜时的景象她还记忆犹新,回忆着看见的神秘龟甲裂痕,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拐角。
    拐角通向东西两方,两方皆是陌生的景物,正当她在脑中抉择着要走哪条路时,忽然间身后传来了一道低幽的声音:“路不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带着平静的语气,她连忙转头望去,只见虞星河正站在她的身后。
    “族长......您什么时候出来的。”她惊讶出口。
    “你离开后不久。”他这次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了她答案。
    虞千绫点点头,表示知晓,“多谢族长告知千绫。”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伫立在原地的虞星河,见对方站在原地未动,直觉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于是她又张了张口,问道:
    “族长您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男人兜帽下的眼皮掀起,幽深的目光聚在了她的脸上,似乎过了良久,虞千绫才听到他缓缓开口:“  无事。”
    “方才想问,如今不想问了。”
    寥寥数言,却满含着一股厚重的情绪,虞千绫默了默,“族长是想问我人皇的事吧。”她开口问道。
    他没有反驳,她抿了抿嘴角,迟疑着开口:“千绫学艺不精,并不精通卜卦问天,您卜筮的卦象我看不懂,但是我知道有些事不能逆天而为。”
    想起当日在院外两个侍女的对话,虞千绫也心有感触,巫祝存在的意义就是借神之力成人之事,但并非所有愿望皆能实现,譬如人死不能复生,人也无法长生不死。
    虽还未在此位,但她也明白即使高为巫祝,所做之事实则有限。
    作为北辰之星,人间帝皇的钟离岳,天生贵胄,肥马轻裘,历经千辛来到这里,除了生死之事有所求,其他之因她不作他想。可唯有这个,是她不认可的。
    虞星河没有答话,她亦不再多说,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空气沉寂了半晌,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往者不谏,来者可追,放不下的,终究是执念罢了。”幽幽说完,他深邃的眼神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时日不早了,巫祝大人请回吧,出口在前方,这回......可不要再走错路。”
    “多谢族长为千绫指路,那千绫先行告退了。”她微微屈膝拜别虞星河,脑中思考着他别有深意的话,正要踏出殿门时,一张黄符飘来,她凝神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
    明日钟离皇族启程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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