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马车里格外清晰。
    戚秋说:“正因为要普度众生,所以才顾不过来。”
    顿了顿,戚秋补充说:“像表哥一样,忙……忙的事情那么多,又怎么会顾得过来。”
    谢殊一愣,再三思索,终是从戚秋的话中品出来一丝不对味儿。
    马车离进戏台,锣鼓声又大了一些。
    外面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却又好似被隔绝在外,树上还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叽叽喳喳。
    薄唇紧抿,谢殊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又松开,几番来回之后,谢殊抬起眸子。
    烟雾袅袅之下,谢殊眸子漆黑,静静地看着戚秋说:“或许佛祖会漏过别人,只帮了你呢?”
    戚秋一顿,随即淡淡一笑,“我哪有这个福气。”
    谢殊说:“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戚秋眸光闪烁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谢殊眉目温和,他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顿了一下,掀开车帘翻身下了马车。
    马车还正在行驶,这下可把车夫吓了一跳,赶紧勒了马。
    戚秋也赶紧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只见谢殊稳稳的落了地,走到自己被东昨牵着的马前,打开放在顶上的行囊,从里面拿出一个匣盒,又快步走了回来。
    戚秋慢慢放下了帘子。
    谢殊上了马车之后,和戚秋的目光对上。
    马车正停在戏台前面,敲锣打鼓声把许多声音都遮了去,耳边只留下戏台上优伶的悠然唱腔。
    优伶没有唱戏,拿着两句古诗开嗓。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
    在清冷的寒风之下,戏腔断断续续钻进马车里。
    谢殊将那个匣盒打开,耳尖泛着红,常年拿刀都不会抖的手此时却有些不稳。
    开了几次,谢殊才把那个匣盒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首饰。
    谢殊把这个匣盒推给戚秋。
    红着耳朵,谢殊微微垂下眸子,“这里,这里都是庆安县一家生意红火的首饰铺子里卖的首饰,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便各样挑了一些给你。”
    这个匣盒有两个手掌大,里面塞满了金银首饰,一时看下去都有些晃眼睛。
    谢殊抬起眸子,冷硬的眉眼不再桀骜,脸颊眼尾泛着红,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顿了顿,谢殊抿着唇,随着锣鼓声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只有你有。”
    马车已经行驶了出了闹市,戏台也被远远甩在后面,锣鼓声已经听得不真切,可谢殊这句话却是清晰。
    谢殊的声音有些赧然,音尾也有些颤,可目光却一直坚定地落在戚秋身上,不曾转移。
    他眼尾泛着红,目光却执拗,盯着戚秋像是一个执着又渴望的小孩。
    戚秋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脱离了闹市,街上便安静了许多,彼此的呼吸声也格外的清晰。
    马车里炭火烧个没完,即使寒风不断涌进来,却依旧无济于事。
    四周越来越炙热,闷得人心都是慌的。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戚秋垂下眸子,声音很轻很轻。
    紧紧扶着膝盖上谢殊递过来的匣盒,戚秋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她小声地问:“我送你的荷包怎么从未见你带过?”
    谢殊垂下眸子,喉结上下一滚,也低声说:“可那些荷包……”
    可那些荷包并不是你亲手绣的。
    顿了顿,谢殊并没有把话说完,他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揭露戚秋。
    而戚秋眨巴了一下眸子,不解地看着谢殊。
    全然不知自己用买来的荷包忽悠谢殊的事已经暴露了。
    *
    自戚秋三人走后,秦韵和秦仪在亭子里坐了好久。
    亭子里面,下人把早就备好的点心茶水放在桌子上,茶香混着糕点甜腻的香气顿时盖住了梅花的香气。
    秦仪老老实实地坐在秦韵旁边,咽了咽口水,一句话也不敢说。
    秦韵漫不经心地品着手上的核桃酥,面色看不出丝毫不对,依旧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恬静模样。
    只有秦仪知道,秦韵从来不吃核桃的,用核桃制成的核桃酥秦韵更是一口不尝。
    可如今……
    秦仪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秦韵,想说话又不敢,想劝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犹犹豫豫之下,秦仪缩着脖子,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秦韵身前的碟子放着七八块核桃酥,秦韵足足吃了五块这才停了下来。
    擦了擦手,秦韵扭头看着秦仪,扬唇笑了笑,“仪儿,你怎么不吃?这些糕点可都是你要小厨房做的,都是合你口味的。”
    秦仪看了看桌子上精致可口的点心,实话实说,“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了。”
    秦韵擦着手的动作一顿,抬眸问:“怎么了?”
    秦仪咬咬牙,终是鼓足勇气说:“长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公子怎么会……收了姐姐的荷包却又这个样子,这不是翻脸不认人吗!”
    秦韵微微垂下眸子。
    秦仪不高兴地说:“这个谢殊也不过如此,既然放任那个戚秋如此欺辱姐姐!那个戚秋有什么好的,差了姐姐一大截,身世更是不如姐姐,谢公子竟然维护她而不管姐姐!”
    秦韵轻声说:“今日是我们两个放肆了,你那些话确实不应该说,谢公子生气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秦仪却是不依,“即使我们今日有错,谢殊也应该让着姐姐,以姐姐为重,怎么可以如此毫不留情。他不是……他不是喜欢姐姐吗!”
    秦韵眸光一闪,不等她再说,秦仪便突然站了起来,堵着一口气道:“不行,我要找爹爹去!”
    说着,秦仪就迈步朝外面走过去。
    还未走两步,只听后面传来秦韵的呵声:“够了!”
    秦韵这句话又冷又重,像是掉落在地上的冰棱,激得秦仪一哆嗦。
    愣愣地转过身,却见秦韵依旧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
    秦韵走过来,牵起秦仪的手,温和地说:“仪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爹爹每日这么忙,就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去打扰爹爹了。”
    秦仪愣愣地点点头。
    从后园出来,秦仪也没了要闲逛的心思,和秦韵一道回了府上。
    还未到秦府的那条街上,却又被人叫住了。
    掀开帘子一看,来人腰间挂着魏安王府的令牌,正是魏安王府的仆从。
    那人翻身下马,掏出一物,递给秦韵,“秦小姐,这是您的荷包,小的奉王爷之名将此物还给您。”
    秦仪一愣,随即大怒。
    这是什么意思,谢殊又把荷包给退了回来?
    秦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的根本坐不住。
    怒不可遏地掀开帘子,秦仪刚要和那仆从理论,却被秦韵给按住了。
    秦仪愣愣地抬起头,却见秦韵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她只是默默地接过荷包,等魏安王府的仆从走之后,面色平静的将荷包扔进烧的正旺的炭火里,然后抬起头对她说……
    “此事不要告诉爹爹。”
    第76章 请帖   几家欢喜
    皇宫里头,飞檐之上残留淡淡雪水,欲落未滴。
    慈宁宫里金碧辉煌,假山细水,一花一木,皆是名贵。红墙黄瓦沐浴在日光下,干净明亮,一株带霜的红梅映着朱墙探出枝头,更显娇艳欲滴。
    正殿里头,鎏金狮耳刻龙凤纹香炉正袅袅吐出香烟,层层湘妃色曼帘之下,太后端坐在上头。
    太后眼角铺着细纹,头发已经雪白,干净利落地盘起挽成发髻,上面缀着两支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钗,虽着一身素袍锦衣,却不减半分雍容华贵之意。
    搁下手里的银耳燕窝粥,太后叹了一口气,“李家今日虽然风光,你却也要谨慎一些,莫要再使当年的性子。如今正是东山再起之际,如何能添乱子?若是因此惹陛下不快,坑害的不还是你自己和严儿。”
    李氏一身华服,面色红润,坐在檀木佛莲屏风后面。
    她看不清太后的神色,也不敢放肆,只好赶紧起身,“太后娘娘说的是。”
    许是有些累了,太后揉了揉额角,身边的宫嬷见状赶紧拿了个软枕给太后靠着。
    身子朝后倚去,太后说:“哀家知道这些年过去你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可你也要明白时过境迁的道理,万事要三思而后行。你祖母已经过世,李家只留一些不争气的庶子撑着,我这个老太婆久居深宫之中,纵使是挂念着往日与你祖母的情谊,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李氏赶紧讪笑着上前奉承,“太后娘娘……”
    太后打断了李氏刚说了个开头的话,“哀家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挂念着与你祖母的旧情,也念在你一人带着严儿辛苦,这才想着指点两句,你能听得进去最好,听不进去哀家也无法。”
    太后畏寒,寝殿里烧着几盆炭火,烘得里里外外都是暖暖和和。
    李氏噤了声,额上浮上一层薄汗,半晌后才福身道:“太后娘娘的话,臣妇时刻谨记在心,不敢、不敢不听。”
    宫人送上来一盏蜜枣茶,太后抿了一口,“你能记在心里最好,起来吧。”
    李氏站起身子,却也不敢再坐。
    太后说:“我知晓你的难处,你跟谢氏比了这么多年,不愿在谢氏面前低头,可人活在这世上,谁没有难处?若是那日你低了头,由哀家替你递上请帖,谢氏不敢不去。等到洗尘宴上,谢氏一来,长的不也是你的脸面,你何苦非要在那日争这一时意气?”
    李氏也知自己那日行错了,嗫嚅半天后才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妇一时鲁莽,浪费了您的一番苦心。”
    “浪费了哀家的一片苦心不要紧,只怕你和谢氏的仇越结越深。”太后说:“如今谢家还是最得陛下恩宠,你非要和谢家过不去,就是跟陛下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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