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公的儿女都在外打工,死了几天才被邻居发现,儿女们回来操办完他的丧事,就又要急匆匆地回城里去了。
    村里吃席,吃得是流水席,屋里屋外都摆了桌子,随便找一桌坐下,吃饱了就可以走。
    沈家的人见程珩一带了岑眠来,不用多说便了然,热情地招呼,叫他们到屋里吃。
    岑眠有些拘束,好在程珩一很照顾她,带她找了人少的一桌坐下。
    桌上除了他们,还有一对母子。
    母亲絮絮叨叨地在数落着儿子。
    “天天就知道上网吧打游戏,吃饭还得要我去叫你。”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吴轲,这个学期人又考了第一,每个月还有钱拿,什么时候你能给老娘拿钱回来?”
    岑眠忍不住看过去,觉得被女人数落的孩子有些眼熟,想起来时她以前在白溪塘学校里代课,教过的学生纪朗。
    纪朗被他妈妈数落烦了,小声地顶嘴:“现在晓得管我了。”
    之前纪母对他是放任自流,反正初中读完,就要出去打工,也无所谓成绩好不好。
    但自从白溪塘学校有了赞助人,搞起了奖学金的机制,只要成绩好,就能拿钱,纪朗觉得他在学校里的日子反而更加不好过了,被他爸妈一起盯着要学习。
    就他那成绩,他们俩还做梦等他拿奖学金回去。
    真是笑死人。
    纪母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够呛,但现在的场合,又不是能揍小孩的地方。
    “回家老娘再收拾你。”她自己换了个桌子,跟认识的朋友吃饭去了,眼不见为净。
    纪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拿起筷子,在桌上点了两下,准备吃饭,抬起头来时,对上了岑眠的目光。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叫人。
    “岑老师。”
    岑眠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朝他笑笑,调侃道:“怎么被你妈骂了。”
    纪朗叹一口气。
    “都放寒假了,我妈还要叫我学习,游戏也不肯我打了。”
    他撑着下巴,不解地问:“岑老师,你说,喜欢看书和喜欢游戏,区别到底在哪里?”
    “游戏就一定比书要差吗,游戏不也被说成是第九艺术吗?为什么我打游戏的就是坏学生了呢。”
    岑眠奇怪地看他,像是想他怎么会那么认为。
    “你当然不是坏学生了。”
    “游戏跟电影和戏剧一样,是一门综合艺术,只是因为它诞生和发展的时间还太短,优劣参差不齐,大家对它的认知还没有统一。”
    “但是吧,如果你的学习成绩变好了,你打游戏,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阻碍。”
    岑眠意味深长和他对视。
    “你应该知道的,老师总是喜欢给成绩好的学生一些特权。”
    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特权,她在程珩一身上可见得多了。
    纪朗怔怔地望着她,原本他就只是想抱怨,带着一种故意的反抗,以为岑眠会和其他老师一样,否定他的言论,被他气得跳脚。
    但他却没想到,岑眠的三言两语,反而让他一下子就悟了。
    纪朗放下筷子,离了席,往外头跑。
    纪母看见,站起来喊他:“鬼崽子,跑哪去——”
    纪朗头也不回,答道:“回家学习!”
    他这一句话,把纪母搞懵了,又是不解又是想笑,望着跑没影的儿子,她坐了下来,嘀咕道:“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
    程珩一坐在旁边,默默听岑眠和纪朗对话,这时,才开口笑道:“岑老师,你很会教学生啊。”
    岑眠仰起下巴,轻哼一声:“那当然了。”
    菜一盘盘上桌。
    程珩一给她舀了一勺豆腐。
    吃白喜事的时候,桌上没有猪肉,一定要吃豆腐。
    酒吃到一半,岑眠才注意到斜对面那桌,林皓坐在角落里,沉默而颓丧,一言不发。
    她垂下眼,不敢再看。
    岑眠想起林皓给她写的信。
    那一句——
    “如果岑老师你们早点来就好了。”
    令她难受起来。
    以至于她甚至不敢上前,去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白喜事比红喜事少了几分热闹。
    只有三舅公的儿女来敬了一次酒,大家安安静静喝了酒便罢。
    酒吃完,从屋里出来时,岑眠才发现下雨了。
    天色已黑,气温骤降。
    他们站在屋檐下,等了许久,也不见雨有停歇的架势。
    三舅公的家离阿公家不远。
    程珩一解开大衣,把岑眠藏了进来,带着她冒雨往外跑。
    岑眠抱住男人的腰,听见雨滴落在衣服上的微弱声音,也不看路,就跟着程珩一。
    “幺儿——”
    半路,梁叔披着黑色雨衣,迎面走来,喊住程珩一。
    他挥了挥手里的伞。
    “你阿公叫我给你们送伞。”
    梁叔把伞给了程珩一,往另一边走了。
    程珩一撑开伞,往岑眠那边倾斜。
    岑眠抱住他的胳膊,尽力挤成一团,好让他伞也撑到自己。
    有了伞,他们不用那么急着赶路,步子也慢了下来。
    雨声在黑暗里显得更加清晰,像是一个个炸开的小气泡。
    空气湿润清新。
    岑眠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程珩一。”她轻轻唤他。
    “嗯。”
    “我想留在白溪塘教书。”
    不知为何,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回去过她原本的生活了。
    程珩一的脚步顿住,停下来,他垂眸,迎着夜色,看不清岑眠的脸,却望进了她明亮的眼睛里,像是黑夜里的启明星。
    “好。”他说。
    程珩一不问原因,一如既往,无条件地支持她。
    第68章 白夜
    白溪塘的逢年过节都分外热闹, 尤其是元宵节,每年都会举办舞龙灯的庆祝仪式。
    白溪塘的龙灯也叫板凳灯,除了龙头和龙尾是用细竹丝和宣纸扎成, 中间的龙身则是用一条条的长板凳拼接, 拼成了上百米的长龙。
    板凳中央点着花灯,每个板凳都由一个人来扛, 到了夜晚, 灯亮起来,走在街头巷尾,那队伍浩浩汤汤。
    板凳灯游走, 隔远了看, 真如一条金色巨龙。
    白溪塘的板凳灯是出了名举得好,举得气派,每到元宵节, 家家户户吃过晚饭, 邻村也都聚集到白溪塘来, 等着看舞灯。
    板凳灯会沿着村子走一个遍,寓意龙至的地方则福到,最后会在祠堂的广场上进行舞龙灯表演。
    元旦节之前, 白溪塘一直是阴雨绵绵,地上湿滑。
    要是天气不好, 下雨的时候,举板凳灯的活动就会延后, 延后到不下雨的那一天, 也不需要什么通知,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年年都这样。
    岑眠没有看过板凳灯, 期待了好久,暗暗祈祷元宵节那天不要下雨。
    不知道龙王是不是听到了她的祈祷,一连下了好几周雨的白溪塘,在元宵节那天停雨了,微弱阳光从云层穿透下来。
    吃过晚饭,村里人就都出动了,路上都是人,要往祠堂那边去,早早占据最好的位置。
    祠堂附近的自建房楼顶上,也都坐满了人。
    举板凳灯是个力气活,也要些技巧,所以都是年轻人去举灯。
    程珩一也不例外。
    他负责扛龙尾。
    一般来说,板凳灯的龙尾最不好扛,龙舞起来的时候,最末的人要跟上,速度得快,速度一快,惯性就大,非得要各方面运动能力强的来举。
    程珩一举了好多年的龙尾,除了工作那几年没时间回来,以前都是他举。
    六点半的时候,举板凳灯的年轻小伙子们就聚集到了村头,等着七点开始举灯。
    岑眠和沈平山也去凑热闹,看程珩一准备。
    程珩一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气定神闲,站在龙尾,那气质比那巨大的龙头还要吸引人的注意。
    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不过是卖力气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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