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面有红薯叶,南瓜花和韭菜,韭菜的香味比平时超市里买到的要浓。
    程珩一怕她饿久了,到家就往厨房走。
    走到一半,想起什么,折回来,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岑眠。
    “林皓寄给你的信。”
    岑眠接过信,坐回了沙发。
    拆信的时候,她发现信的背面,粘了一张明信片,因为很薄,程珩一都没发现。
    岑眠揭下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稚童的笔迹,歪歪扭扭,看得出是大人教着写的。
    上面写着——
    “医生叔叔,谢谢你在山体滑坡的时候回来救了我。希望你的伤快快好起来,给你呼呼。”
    岑眠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写给程珩一的明信片。
    上次他说自己受伤,是因为遇到了山体滑坡,但却没有提他是为了救人。
    岑眠把明信片放在茶几上,打算等程珩一做完饭出来再给他。
    她拆开林皓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上面写着——
    “岑老师,夏夜走了。医生说接受治疗的时间还是太晚了。”
    下一行的开头两字被水氤氲湿了,林皓另起了一行,写道——
    “如果你们早点来就好了。”
    第67章 白夜
    岑眠拿信的手微微颤抖。
    心里的那一股悲凉, 在此刻蔓延到全身。
    她起身,拿着信,去到厨房。
    程珩一余光看见她, 以为她是饿了, 回道:“马上好了。”
    岑眠站在门边,盯着他的背影。
    她出声:“程珩一, 我想回白溪塘了。”
    “……”
    程珩一愣了愣, 转过身来,望向她时,看见了岑眠微红的眼睛。
    “好。”他说。
    因为程珩一的工作很忙, 和岑眠商量之后, 计划在十二月底的时候,趁着元旦假期回白溪塘。
    回去之前,程珩一给沈平山打了电话。
    程珩一提前告知:“阿公, 这次我要带女朋友回去。”
    沈平山直接问:“眠眠?”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 想也不想, 就觉得是岑眠。
    “嗯。”
    “行,回来吧。”
    回白溪塘那天,因为十月份发了大水, 不少路段受损严重,经过一路的波折, 他们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到老屋。
    沈平山睡得早,平时八点多就睡下了, 他睡前, 留了院子里的灯没关。
    怕吵醒沈平山, 程珩一把院子里的灯关了后,带着岑眠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
    楼上的两间房, 沈平山提前打扫过,床单被子都铺了出来。
    奔波劳碌一天,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睡去。
    白溪塘的夜晚极为安静,岑眠睡得安稳,没人叫她,一直睡到日晒三竿。
    她听见窗外有鸟叫声,有细细竹枝编成的扫帚在地上来回的摩擦声,有清脆的劈柴声。
    跟城市里金属和机械产生的声音不同,这些声音显得温柔而质朴。
    “在外头呆久了,柴都不会砍了,砍那么粗一根,怎么烧得起来。”
    沈平山絮絮叨叨地数落从院子里传来。
    岑眠突然睁开眼,意识到不能再睡下去了。
    这次回来,跟上一次她跟医疗队来不同,还没有去问候阿公就睡到现在,属实有些不像话。
    岑眠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带来的衣服,铺在床上,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纯白色的毛衣搭配淡蓝色的牛仔裤,得体大方。
    换好衣服,她化了个很淡的素颜妆,虽然跟阿公已经很熟了,但这是她跟程珩一在一起后第一次回来,岑眠难免紧张起来。
    收拾妥当后,她深呼一口气,打开门下楼。
    走下楼时,她看见沈平山坐在院子里,正监督程珩一砍柴,皱着眉,一脸严肃,。
    听见楼上的脚步声,爷孙俩齐齐朝她看来。
    沈平山的眉头即可舒展开来,温和地笑道:“眠眠,起床啦?快来吃早饭。”
    原本还很紧张的岑眠,在沈平山慈祥的态度里,放松下来,她甜甜地喊人:“阿公。”
    沈平山笑得更开怀了。
    他转头对程珩一说:“你这个柴也别劈了,半天劈不好,放着我自己来。”语气又硬了起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岑眠是他亲孙女呢。
    沈平山起身进到厨房里的时候,岑眠跳下楼梯,跑到程珩一身边,朝他做了个鬼脸。
    吃饭的时候,岑眠原本做好了要被沈平山问各种问题的准备,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平山什么也没有问,就只是自顾自地吃饭,让她没有半点不自在。
    吃过饭,沈平山没像往常一样,放下筷子就背手出去找梁叔下棋,而是和他们闲聊了一会。
    “晚上你三舅公家里做酒,我去不了,你带眠眠去吃吧。”
    程珩一在擦桌子,应了一声“好”。
    “还有,”沈平山顿了顿,“沈二的摩托车,他爸说本来就是借你的钱买的,沈二现在骑不了了,想着把车留给你,就当抵了那笔债,你去他家拿一下。”
    程珩一:“行。”
    岑眠眨了眨眼,默默听他们讲话,没明白为什么沈二不能骑摩托车了。
    程珩一擦完桌子,在水井边洗了洗手,喊岑眠一起出门。
    正午的阳光正好,烘烤得人懒洋洋的。
    程珩一的手碰了冰凉的井水,冰冰凉凉,岑眠的双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嫌冷,不给他牵。
    去拿摩托车的路上,岑眠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心中疑惑。
    “沈二为什么不骑他的摩托车了?”
    程珩一解释说:“水灾的时候,冲倒了树,把他的腿给压坏了,医生给他截了肢。”
    白溪塘受灾严重,虽然撤离和救援及时,也还是有人被大水冲走,因此丢了性命,沈二算是侥幸,才活了下来。
    闻言,岑眠抿了抿唇,沉默无言。
    她从衣服口袋里伸出手,勾了勾程珩一的手指。
    程珩一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到了沈二家,出来送钥匙的是沈二的父亲,中年男人的面容憔悴,鬓边花白。
    程珩一抬眸,看了一眼楼上,沈二的房间,窗户紧闭。
    他没再说什么,取了摩托车离开。
    离晚上要吃酒的时间还早,岑眠想去夏夜的坟前祭拜。
    程珩一问了村里人夏夜坟头的位置,骑上了摩托车,载着岑眠去了。
    夏夜的坟头就埋在夏夜家后头的山上。
    路上遇到挑着扁担卖橘子的,岑眠买了一袋,挑出最好的果子,摆在夏夜的墓碑前。
    祭拜完夏夜,他们下山时,遇见了夏夜的母亲。
    夏母是来看夏夜的,她怀孕四个月,肚子已经显怀了,手撑在腰上。
    这个本来是为了救夏夜而来的孩子,到底没能赶上救他的姐姐。
    夏母认出了岑眠和程珩一,和他们站在山野间聊天。
    聊起夏夜时,夏母的眼眶泛红,表情里却是笑着的。
    失去的痛苦固然悲伤,但活着人,总要想办法继续活着。
    和夏母分别后,岑眠没走多久,在路边看见了一大片的太阳花,在寒冬里,开得热烈。
    晚上的酒席,岑眠跟程珩一去了,才知道吃的是白喜事。
    程珩一的三舅公不久前去世,今天在家里办酒。
    白溪塘的习俗,高寿的老人去世,是要办酒的,来吃酒的人,也会沾到长寿的喜气。
    沈平山的年纪比三舅公要大,不能来吃,只有年纪比逝者小的能来吃。
    岑眠望着挂在正厅里的那张黑白照,愣了愣,想起来,这张照片,还是她拍的,老人笑得和蔼可亲。
    她没想到,照片最后真的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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