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想要把奶奶的骨灰送回去。」
    我安静了很久,双眼被手压的有些发疼,深深呼吸了好大一口气之后,道。
    「不行。」熟悉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话。
    我细想了下,还是没把双眼睁开。「禾泉,不用很久的,只是把奶奶的骨灰带回台湾而已,几天就可以的。」
    「一天都不行,你的治疗就要从明天开始了,不能耽误。奶奶的后事我爸说了,他会处理好的。」禾泉的语气很坚定,不容拒绝。
    我终于睁开双眼,望着禾泉强硬的眼神,下意识的环住手臂,指甲深深的嵌入。
    「三天都不可以吗?我保证一定快去快回,不浪费时间的。」
    只见禾泉将唇抿的死紧,几个跨步便到了我的面前,用力地将我环住的双臂扯下,神情有些愤怒。「你知道你的手臂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吗?若不是你昏倒了,医生检查出来,我们是不是要到你真正崩溃了那天才会知道你有抑鬱症?」
    这些无意识的动作原本只在深夜里,当我独自一人时才会让自己发抖着,抑制着想死的衝动。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在我手臂上这些伤痕会被发现,只是觉得或许自己还能坚持吧,坚持下去抵抗心底那抹黑暗,却在奶奶离去后,彻底瓦解。
    「我说不行那就是一点商量的馀地都没有,除非,你想放弃治疗。」禾泉的话重重的砸了过来,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放弃的,毕竟奶奶的离去对我来说打击太大,可是禾泉彷彿洞悉我的想法,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逼不得我把放弃的想法给收回。
    我的治疗很死板,也需要吃很多药,thorazuine,clozaril,佳静安定,斯诺斯等等等,最初开始的时候甚至要接受电痉挛治疗,此外还要接受心理辅导。
    心理医生让我卧床,每天都要坚持写日记。
    可是效果都很差。
    后来,禾泉有天就这么站在我床边,眼神里不再有光彩而是黯淡,然后,他轻轻地问我:「你不想好,对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潜意识里或许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不还是配合做了治疗吗?
    放松的傍晚,难熬的白昼,黑暗的黎明,生活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改变。
    晚上,就着走廊的灯光,最后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前。犹豫了几秒后,碍于时间已经太晚而准备打道回府。
    「乔悠吗?」
    回过身,发现白衣不知何时早已看见我,他躺在病床上,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要不要进来坐坐?这样讲话我有点……吃力。」
    我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在奶奶那天去世以后,我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白衣,明明还记得那天把他和川原留在了这间病房,如今却没有心思过问。或者应该这样说,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可能都不会再有那份心思了吧。
    白衣的脸庞忽然有些瘦削,笑起来有双笑眼底下如今却满是疲倦的阴影。只是看着白衣笑的时候,才依稀可以看出原先应有的活力。
    「你为什么不睡觉?」白衣问我,带些好奇。
    「……那么你为什么不睡觉?」我的语气刻板而无起伏,但显然白衣似乎不介意我的改变。
    他的脸上依旧是我记忆中温暖的笑容,但这次却清澈又落寞,他的手贴上左胸口:「我怕。怕睡着了,它就不动了。」
    「白衣你……」是不是病情发生了变数?
    「抱歉我骗了你。」白衣温温的说着,眼底带着抱歉。「在我认识你之前,我的生命本就剩下不多,我的脑袋里是颗恶性的肿瘤,手术的成功机率微乎其微,而最近……我想,日子快到了吧。」
    我喉咙一哽,双手紧握成拳,心底一瞬间充满苦涩与难过,最后却化成了愤怒。
    「死了不是很好吗。」我的语调平而毫无感情,陈诉我自己目前的想法。
    我多希望,能够睡去就再也睁不开眼,不用对着无尽的黑夜楞楞发呆。不用在绵长而毫无意义的时间里呆坐和傻站。
    「不好。」白衣的笑眼对上我清冷的黑眸。「一点都不好。」
    「活着有什么好?」以前的我可能还会努力找出那个原因,可是那前提是奶奶还在。奶奶不在了,我想不出来,问的有些茫然困惑。
    「活着,」白衣瘦长的手指碰了下放在一旁的护身符,绽开了温柔縹緲的笑容,似乎是想到了让他很开心的人。「就可以看见她幸不幸福。」
    我随着他的动作看向护身符,一开始只是觉得那护身符有些眼熟,最后才无意间想起川原身上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可是,我活着,她却死了,看不看得见幸福,对现在的我来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淡淡地收回视线。
    「那么,就再找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吧。」白衣笑着说。
    「乔悠,你的时间还那么多,未来、人生还有很多正等着你去挑战,如果你这时候就放弃了,那就是个人生彻底的输家。」
    我静下了一会儿:「那天,你和川原最后怎么样了?」
    白衣静默了几秒,淡淡一笑:「我还是劝她别再找我了。」
    「我剩下的时间是那么的少,我不想要她看见我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她已经因为那件事情而痛苦了那么久,我实在是不希望她又为了我的离去而掉眼泪。乔悠,我撑不过这礼拜了……」
    白衣轻轻地说着,关于死亡的到来,他彷彿云淡风轻的诉说着自己即将离去的事实,在他縹緲的笑容下我终于有了些反应,红了眼眶。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不会撑过这礼拜?」右手快速的抹去快掉下的眼泪,倔强的看着白衣。
    白衣只是无奈的笑着,轻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们人本来就应该经歷生老病死,而我的生命只是比较早结束而已,所以乔悠,不要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
    我静静的站着,静静地转身,环顾病房里的灯光,阴暗埋进了每个角落。我哭了,咬着牙,白衣只看得见我双肩不明的耸动。
    「乔悠,你能不能,帮我看她幸不幸福?」白衣的语调轻快,却隐藏不住语气底下的苦涩与难过,我背对着他,彷彿能想像着此刻的白衣也是一如往常的笑着,笑的——很不诚恳。
    *
    我开始接受了治疗,禾泉和阿姨叔叔他们明显都觉得我变得积极了些,但只有我知道,其实我还是受了白衣的影响。
    那句,「帮我看她幸不幸福」一直在我脑袋回盪着。我很想对白衣说,有本事你自己好起来亲眼看她幸福幸福,可是没办法,白衣的身体是明显一天比一天还要虚弱。
    在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但硬要说思考的方向的话,应该都是一些比较灰暗的想法。尤其在经过与亲人别离之后,那种感受仍是想到一次便狠狠痛过一次。
    现实很残酷,很残忍,在陷入心底的黑洞之后更是无法挣脱,最后,就这么不带一丝希望,放弃了挣扎。
    白衣要我重新找到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说的简单,但我却很难找到。从小都是以奶奶为中心这样生活着的我,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措手不及,只能自己孤独地站在最黑暗的地方,放任堕落着。
    终于,寂寞和忧伤一併涌来,我看到的是满目的疮痍,想逃离这忧伤的时刻,却发现自己早已满是伤痕,想逃也逃不了,这受伤的身影被迫停驻在荒芜的世界上,于是,我别无选择,只能沦落成为寂寞和忧伤的奴隶。
    寂寞销魂,熄灭孤灯,随恨灯影去。四溢悲伤,写碎无数悲伤流年,是那么的温柔而又感伤。活在一个空旷的世界,似乎,我已经遗忘了很久,游刃在这孤独的城市。岁月如沙永远自由行走,我们握不紧,也留不住。时光让深的东西更深,浅的东西更浅,最后,不紧不慢地从身边逝去无痕。
    在受伤很多次后,才终于明白世界不是童话世界的美好,比如,这个世界的真实状态就是不公平的,你漂亮、你有权、你多金,就是活得比别人舒服。
    无知并不会產生痛苦,痛苦的是明明知道却无力改变。
    彷彿心中的黑暗分裂出了一个恶魔,火眼金睛,心怀警戒,为的是不让残存的真实自我再继续受伤。
    在寂寞时不想说一句话,情愿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像个丢了魂的傻瓜。静静地体会着寂寞的滋味,让那种无法抹去的痛,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上,像刀子划过,可就是不愿再有任何反应,就情愿这样一个人默默的待着,慢慢地自己抚平自己的伤痛。
    最后,才终于醒悟,知道每个人都并非可信。
    一个人幸运的前提是,他能够改变自己,而我,无法改变,也并没有这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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