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哭么?我可以借给你肩膀。”唐湘之沉默了一下午,他目睹许临清的选择,也直面秦将军的过去。她的母亲曾是多么令人骄傲的女性,他卑小的为她的结局感到惋惜。这一天后,他才觉得也许这些年他都未曾真正了解过许临清如今是怎样的性子,他更多的停留在她无拘无束的那段年少岁月。也许许临清早已走脱,真正被困在虚假安稳的回忆里的是他。
    他多么希望心爱的女子没有经历那些噩梦,依旧在锦绣阁大声欢笑,放肆吟诗对饮,而不是如今这般沉默、孤独。
    可是唐湘之心想,怎么办,他更想爱她。不是因为她的脆弱爱她,是因为她的坚强爱她;不是因为她一无所有爱她,是因为她的有勇有谋爱她。他伸出手,抚整她的侧发拢到耳后,他手心下的女子回眸望她,在月光下她美丽的面庞像镀上了一层银边。
    “我想哭。在听到刘姨说我现在坐着的是当年我母亲曾经坐过的石凳后,唐湘之,我几乎要落泪。这些年我逐渐感觉到双亲在离我远去,我脑海中关于他们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甚至快记不清母亲的声音了。湘之,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他们吗?”
    女子的眼眶还是干涸的,他却被这番话击的眼角滑下泪来,他狼狈的用手背擦去,立即道:“不会的,不会的。受过你父母恩情的人,永远都会记得。他们一直活在,活在...”
    “我心里对么?”
    “那便好,若我心不死,他们也不会死。”女子接过话,淡淡的肯定道,只是唐湘之知道她内心里并未得到安抚。因为只有不停的追究、复仇,她的心才真正跳动。
    她安静的抬头赏月,所思念的人其实曾经与她望过同一枚月亮,天涯共明月,生死无界限。风吹动她的发,她只是沉默的坐着,眼睛干涩的望着月亮,她多希望能像长辈怀念旧友一般哭一场。
    唐湘之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他伸手握住了女人冰凉的手指,将它放在手心捂着。他随着女人的目光一同看月,嘴中道:“有时候我们就是要做一些他人不理解的事情。”
    “不对么?”
    “就好比我,明明无辜的是年少的我,可族人却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我被你赎身后明明可以离开京城,早早的回到钦州,留在这儿继续做我的唐湘之。”
    “可我不愿意,我心中有想做的事情,别人的话可以伤到我,但绝不会改变我。”
    “你为何要留在京城?”女子没有抽回手,放任他握着。
    “我...”男人被问的猝不及防,他狼狈的收回视线,躲开女人望来的眼眸。
    因为你,因为想接近你,陪伴你,最后他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等到你。他没有本领,却是京城得知你被流放赶出都城时第一个追来的人。也是因为你,他决心变得强大起来。因为你,外界的闲言碎语他一概不理,他生生蹉跎的这些岁月,都是在等你。
    唐湘之在同她来钦州前就决意要把这些心酸与爱慕添油加醋的说出来,让她看到他被族人羞辱,让她知道自己这些年的痛楚,好让她心中多点自己的位置。可是如今,他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他不想用一厢情愿的付出绑架她的情感,他不想在她悲痛的时候趁虚而入,他觉得这些年的委屈与对她的故意算计显得可笑又苍白,她步步维艰却玉洁冰清,明明流离失所在危困中辗转,却眸子晶亮的理解他、包容他。
    这一次,他没有按预设的行为走,只是轻笑道:“我喜欢京城,那儿是个好地方。”
    我喜欢你,许临清。他咽下真正想说的话,目光清明的望着她笑,只是眼眸中有碎钻在闪,滑落鼻梁。
    这是他精心谋划的告白,不过现在,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轻松些,别让他太心疼。
    “是个好地方。”许临清应和他,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落寞与强撑的笑意,那一瞬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真心。
    她动过心吗?她动过心。只是如今,这颗心只会病态的抽搐,她无法再用它。
    唐湘之的口鼻似乎被堵住,呛住,他再说不出话,只放任自己安静的流出蜿蜒的泪痕。他为苦心等候多年但无疾而终的爱恋哭,为身不由己的她哭,为蹉跎半生的自己哭。
    许临清默默的陪着他,甚至主动轻拍他的背脊,她的亲近是他曾经最渴望拥有的。但他现在清晰的明白,她与他之间有多远。
    蓦然,女子葱白段的手遥遥指向那最高处的玉兰,装作无事浅笑道:“你曾说你最爱吃的是丹桂糕,最喜欢的花却是玉兰。我原先不懂,来到你家才明白为何你爱的是玉兰了。你思的是你家。”
    “听闻玉兰七、九月份还会再开,如今你随我回京,待到玉兰花再开的时候,我再陪你回来一趟可好。”
    唐湘之耳膜鼓动,他的心脏不知觉的快速跳动着,在他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诚实的反应。他在家人鼓励、揶揄的目光下迟疑的点头。
    他想,那夜的月亮肯定把他的心思照明,让女子瞧出。不过,他感谢月亮,因为敞亮的月光将他说不出口的爱意宣泄。
    白日,唐湘之顶着乌青的黑眼圈拦住走出房门的许临清,他难以启齿但坚持不让她走,许临清笑恼,歪头道:“怎么了?”
    他就等她先开口,这样显得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着的他不那么卑微,男子故作骄矜道:“昨夜你说要再看玉兰是何意?当时我酒喝多了,点头都不知。”
    “没什么意思,我酒也喝的不少。”
    “你当着我家人的面,众目睽睽之下你,你此举,难道不是向我示爱!”
    许临清哼笑一声,眉梢都挂着戏谑,果然见男子脸色涨红,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悲催样。
    他就知道,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就是喜欢一头猪都不会喜欢自己!
    “你跟着我来的,自然是跟着我回京,不对么?”
    原来真是他多想了,唐湘之的表情明显的衰败下来,怏怏点头称是。
    “那为何你说再带我回来?”他不甘心的接着询问,他就是要打破沙钵问到底,面对嘴巴比门还紧、心比海还莫测的许临清,他只有这样才能触摸到海的一角。
    许临清已觉失言,她本想接着搪塞过去,但看着眼前清俊的男子微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手指,她顿了顿,再说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诧异。
    “也许就是你想的意思罢。”
    许临清轻轻推开他从旁离去。留在原地的唐湘之心砰砰直跳,跳的他脸红耳热,四肢发麻。风暴般的惊喜山然而来,让他胸腔中一片激荡,眼眶发红。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女子对他的表白,但至少她不抗拒他的接近。原来不用苦心经营,只要是一片赤诚也可以走近她。他欢喜异常,连躲在角落里的偷笑的父母都没有发现。
    “我原以为儿子在外这么多年不成婚是改喜欢男人了。”刘芳凝喃喃道。
    “没想到他竟然是早心有所属,哎呀,他喜欢的人我也很喜欢。”
    唐房附和的笑道:“确实令人满意。只是....”他眉头皱起,叹息道,“那孩子说的七、九月,也许...”
    “什么?她不会来吗?”
    哎,唐房惋惜的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搀着妻子往别处走,道:“她守约,若是活着一定会来,若是...”
    他话止于此,却让刘芳凝读懂,她眼中浮现湿意,昨夜哭了大半宿,早间好不容易瞧见一副让人宽慰的画面,如今她的心又沉入谷底。
    是了,许临清藏起的半句话便是这个。
    若是我活着会同你一起来看望唐家父母,若是我死了,我也会将你安全送回唐府。她知道他的欲言又止,知晓他想与自己痴缠的心,在看到他强忍着却坠落鼻梁的泪珠时,她突然不忍心斩断他的情念。
    “将矿山的位置告知她罢。”唐房自言自语道。刘芳凝闻言没有反驳,含泪点头,这也许是他们最后能为她,能为秦将军所做的。
    “她定能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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