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怕损兵折将,不愿强攻坚城,来找我赤扈借兵,有没有想过我赤扈将卒也是血肉之躯,而长年征战,比大越将卒更是疲弊不堪?就算是如此,汗王犹信守盟誓,欣然出兵相助尔等强攻大同。我们坚持胜者掠其城,也仅仅是为我浴血奋战的赤扈将卒所讨,作为他们奋勇杀敌的报偿。昨日一夜,我赤扈有数百健儿战死北城内外,我们有皱过一下眉头没有?我们没有,我们想的是既然立下盟约,我们便是皮绽肉破、即便骨烂肠穿,也要誓守盟约到底;即便战死在城前,我们也能拿敌人的血与头颅,掠其妻儿,以便让魂灵能安然归于长生天的怀抱。我们却怎么不曾想到,你们南朝人竟然是如此的卑鄙不堪,私纳降叛不说,还公然撕毁盟约,大举进城,抢夺我赤扈人应得的赏赐。郭仲熊,扪心自问,要不是我赤扈健儿浴血奋杀,要不是我赤扈健儿势如破竹杀入城中,李处林会向你们投降,会叫你们捞到这便宜?你们为何要在事前约定各自攻城的时间,你现在还需要解释吗?你现在过来,要我息怒,那你走去大帐之外,问问我将头颅别在腰间厮杀的赤扈健儿,他们愿不愿意息怒?”
    那颜木赤声音嘶哑,仿佛一头苍老而残忍的狼,朝着郭仲熊嘶吼起来,
    “郭郎君,老夫敬你是个胆气的人,绝不为难你,我赤扈人还不屑在两军交战前斩来使。请你回去叫刘世中做好两军开战准备,只待汗王令旨下来,我便会派人将战书送上,休要怨我赤扈不宣而战!”
    “……”郭仲熊见帅帐里诸多赤扈将吏,皆咬牙切齿盯看过来,他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脸容惨白,汗流浃背。
    他到赤扈帅帐之前,以为赤扈人即便对伐燕军提前进城再愤怒,都应该有谈的余地,大不了他们下令将前期进城的兵马都撤回来。
    他却怎么都不想到赤扈人竟然丝毫不给转圜的余地,准备对伐燕军直接开战?!
    “来人,将郭郎君请将出去!”那颜木赤一声令下,数名五大三粗的赤扈披甲悍卒走进来,粗鲁的拽住郭仲熊的胳膊,将他拖出帅帐,直接扔到外面的雪地里。
    “郭郎君,这是怎么回事?”朱孝通等人作为扈随,没有资格进帅帐见木赤等赤扈将吏,这时候看到郭仲熊被粗鲁的推出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惊惶问道。
    “赤扈要宣战了!”郭仲熊失魂落魄的说道。
    “怎么可能?”朱孝通难以置信的尖叫问道。
    “呜呜呜……”
    帅帐外围突然吹呼牛角号,一阵阵呼叫声从号角响声处此起伏彼的响起来。
    这时候那颜木赤等人从帅帐走出,欣喜道:“宗王过来了!”
    郭仲熊被赤扈甲卒推搡着退到帅帐左翼,这时候看到百余甲骑簇拥着一名中年人朝这边驰来。中年人与那颜木赤见面后,没有直接进帅帐,朝郭仲熊这边望了几眼,也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让帅帐附近上千名赤扈将卒都聚拢到跟前,语调激烈的用赤扈语朝他们诉说什么。
    即便没有通译翻译,但从赤扈兵卒那激动的神色以及怒气冲冲朝他们盯看过来的眼神里,郭仲熊也能猜到乞翰.兀鲁烈在说些什么。
    …………
    …………
    赤扈人晡时过后就多次异常调动,刘世中多次遣人过去交涉,都被驱赶回来,他与蔡元攸无法再安坐中军大帐,登上更方便眺望全局的南城门楼,直到午时才等到郭仲熊出使赤扈帅帐归来,他们迫不及待将郭仲熊接到城楼上,问道:
    “赤扈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他们的右军大营兵马为何都集结到东岐坡,他们想干什么!”
    郭仲熊还是从赤扈人控制的北城门进城,然后穿过大同城到南城门来跟刘世中、蔡元攸他们会合,还不清楚赤扈兵马调动的情况。
    听刘世中这么说,他朝大同城东南方向眺望过去。
    东南方向约十一二里外,有一座约三四十丈高、约两三里绵延的坡岗,静卧在恢河北岸的河谷之中。
    与大同城外围的高峻山岳相比,这座坡岗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大同城往恢河方向四十余里的河谷地形里,东岐坡是唯一的隆起地形。
    东岐坡此时被成千上万的赤扈骑兵占据,仿佛一片阴沉的黑云,将那土地覆盖住——毫不疑问的,倘若伐燕军此时试图放弃大同,撤往恢河南岸,这支赤扈骑兵一定会毫不留情的从侧翼发动铁血冲锋。
    “到底怎么回事,郭郎君,你倒是说句话啊?”田志甄看郭仲熊脸色苍白的怔立在那里,推了他的肩头一把,惶急问道。
    “赤扈人说我们言而无信,要撕毁盟约,对我们宣战!”郭仲熊看向刘世中、蔡元攸说道。
    “怎么可能?”蔡元攸一阵晕眩,颤声问道。
    “是不是赤扈人提出条件比较苛刻,郭郎君以为难以满足,与他们争执起来,他们这是摆开架势要吓唬一下我们?”刘世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惶急抓住郭仲熊的肩膀问道。
    “刘令公,少相,到这一刻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赤扈是有一些人在占领临潢、大定、辽阳后,掠夺太多的财货、牲口及奴婢,心满意足,不想再对我朝开战,但赤扈同样有很多的人不满足于此,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借口,说服他们的汗王,说所有的赤扈将卒都举起兵戈朝我们杀过来——刘令公、少相没有转圜余地了,下令准备接战吧!”郭仲熊只恨自己醒悟得太晚,只希望现在亡羊补牢,犹为晚矣。
    “不可能的,再派人去见那颜术赤,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蔡元攸喃喃道。
    刘世中虽然这一刻也是魂飞魄散,但叫人搀扶坐到城楼门前的石阶上,歇过一阵气后,还能勉强镇定下来,与刘衍、陈渊等人说道:“速叫右军、后军做好准备,在右翼多准备拒马、鹿马,以防赤扈骑兵随时会撕毁盟约冲杀过来……”
    …………
    …………
    赤扈人最初集结于大青山(阴山)东麓的兵马也就两万多一点,刘世中、蔡元攸向赤扈借兵攻打大同城,这两万多兵马则在赤扈镇南副都元帅那颜术赤的率领下,从武周山东北麓的缺口南下,杀到大同城下扎营。
    徐怀他们最初以为赤扈人会趁刘世中、蔡元攸他们不备,用两万精锐兵马对进入恢河北岸的伐燕军主力发动突袭,但事实与他们预测的并不完全一样。
    伐燕军接受西京都统李处林投降后,两厢兵马提前从南城门进城后,赤扈人勃然大怒,在城中发生几次小规模冲突后,就将攻城兵马都撤回到北城兵门附近,然后将一万骑兵集结到大同东南翼的东岐坡,窥视伐燕军主力南撤的侧翼,令刘世中、蔡元攸等人不敢仓促南撤,又寄望与赤扈人能有斡旋的余地。
    即便赤扈人新册封镇南王乞翰.兀鲁烈在这时候已经进入其在大同城北的大营,也没有立时动用两万精锐骑兵发动进攻,而是将一支又一支的赤扈兵马从阴山往东到大定府之间的地区,往大同这边集结过来。
    从阴山往东到大定府之间,乃是赤扈宗王乞翰.兀鲁烈的封地,在短短四五天内就有近三万骑兵新集结到大同来,就足以证明兀鲁烈对南侵已然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过,徐怀不确定兀鲁烈是为了让其他宗王有更充足的动员时间,还是说赤扈王帐内部对南侵存在争议,兀鲁烈所部五万精锐兵马都集结到大同附近后,可以说已经牢牢掌握住战场主动权,但并没有立时就对恢河北岸的伐燕军主力发动进攻。
    这并非徐怀所乐意见到的局面:一方面赤扈内部正在进行更大规模的动员,大越却寄望于和平斡旋,防御部署也极其笨拙,坐看伐燕军主力往朔州方向撤离、渡过恢河撤往应州的通道被赤扈骑兵封堵,也不敢有积极作为;另一方面徐怀也深深知道,在大同战场上,赤扈人准备得越充分,也意味战事一旦暴发,伐燕军将被歼灭越发彻底。
    他之前希望宣武、骁胜两军能有大量的逃卒在被击溃后逃入四周的山野,很可能会落空。
    对赤扈人明明兵勇将强,用兵却又如此持重、无隙可击,徐怀也是毫无脾气,甚至被迫将更多的人员提前撤往西山,生怕哪一天夜里,数以千计的赤扈骑兵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将朔州围死。
    而刘世中、蔡元攸一方面不敢担下主动开启兵衅的责任,不敢断然派兵进攻北城门,另一方面又不敢在侧翼受威胁的情况下果断率部南撤。
    他们见遣使斡旋无门,除了将伐燕军主力部署大同内城、南城门及及城外四座大营进行防御外,下令调忻州、太原以及岚州等地的兵马往雁门、应州方向集结,预防最坏的局面发生。
    这时候不要说曹师雄按兵不动了,以往有心想投蔡系的文横岳、阴超二人,看北面的局势越发紧张,也只敢各派少量兵马去加强雁门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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