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升儿很震惊,但是看了衡哥儿一眼,却并没有问出口,乖乖坐下了,衡哥儿让他将袖子挽到肩膀上,他也赶紧照做了。
    于是衡哥儿又重复了一遍为皇帝种痘的过程。
    柳升儿被衡哥儿包扎了伤口,以他的聪明,他心里的疑惑,稍稍有了点底,只是什么也没说,就按照衡哥儿的吩咐,将刀子铁钎子这些东西都收拾走了。
    卧房里又只剩了皇帝和衡哥儿,衡哥儿问皇帝说,“皇上,您要睡会儿么,我在这里陪着您,您睡吧。”
    皇帝靠在床头上,摇摇头,“朕这几日都在睡觉,早睡不着了,要不,你去找本书来,咱们一起。”
    衡哥儿笑了一下,探问道,“皇上您想看什么书。”
    皇帝不需要思索就说道,“是好看的故事才好。”
    衡哥儿听他这么说,就在心里觉得好笑,一向觉得皇帝老成,其实他也还是小孩子,比起看那些帝王治国策略和孔孟之道,他还是更喜欢看故事书的,就说,“那微臣给皇上您讲故事吧。”
    皇帝本是闲闲地靠在床头云母屏上,此时则坐正了身子,笑道,“这正合朕意,你讲来听听,你得讲朕爱听的,要是朕不爱听,朕就罚你。”他这样说,心里大约是想衡哥儿一向为人死板老气横秋,不要又讲课堂上太傅说的那一套治国故事才好。
    衡哥儿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他在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很沉静,说,“微臣哪里知道皇上您爱听什么样的故事,要是微臣讲了,无论您爱不爱听,您说一句您不爱听,就可以罚我。”
    皇帝故作生气地说,“君卿,没想到你也会说这句话了。朕是那种人吗?”
    衡哥儿坐得端端正正,眉眼却全是笑意,虽然年岁还小,也有种风流流转之感,说,“我是很相信皇上的,但是也止不住皇上您想逗逗臣,那皇上先说您到时候要怎么罚。”
    皇帝撑着脑袋想了一下,“让朕拧你的鼻子。”
    “?”衡哥儿愣了愣,就说,“这算什么罚,再说皇上您拧微臣的鼻子,这也太有失威严了吧。”
    皇帝却很感兴趣地笑说,“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朕两人,咱们现在不是君臣,只是好友。要不这样,朕和你在纸上一人写一个词,然后咱们各自以此想一个故事讲出来,谁讲得差,谁就被拧鼻子,如何?”
    衡哥儿没想到一向庄重的皇帝还是很有童趣的,“倒是不错。只是皇上过一阵子别赖皮。”
    皇帝道,“朕是一言九鼎,怎么会赖皮,你才是,你不要赖皮才好。“
    于是衡哥儿去外面书房磨了墨,和纸笔一起拿进卧房里来放在里面的桌子上,两人各自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词,皇帝在床上坐着将头上散乱的头发随意拢了拢,将手里的纸展示给衡哥儿看。
    “庙宇”。
    衡哥儿没想到皇帝会写这个词,将自己的纸也展示给他看,居然是“读书人”。
    皇帝不满地说,“你看你,写个词,也是这么古板的,没意思。”
    衡哥儿本来想借这个词说一下下一年的秋闱的事情,没想到居然被皇帝说古板,他就只好说道,“这个词哪里古板了,要说,读书人身上,可会发生很多事情呢。”
    皇帝道,“那你先来说这个故事吧。”
    衡哥儿本来坐在椅子上,皇帝又招手让他坐到床沿上来,还说,“你坐这里,朕听得清楚些。”
    衡哥儿就只好坐过去了,他今日进宫来,因是急急忙忙进来,也没有换衣裳,身上是一身浅荷色的交领深衣,料子因薄而微透,将里面的那件中衣隐隐透出来,深衣上用银线暗绣了夏日里开的木槿。许氏一向十分在意打扮衡哥儿,在家里,衡哥儿都穿得比进宫时候漂亮,今日衡哥儿这么穿着,皇帝之前因为一心想着天花的事没心情注意他的衣裳,现在心情好些了,注意到了,才觉得衡哥儿的确是十分漂亮的,这么穿衣裳更衬得他漂亮。
    衡哥儿虽然衣裳穿得可爱,神色却很沉着,他沉吟了一阵,才看着皇帝地说,“皇上,那微臣就讲一个发生在江南的事情吧。”
    皇帝点点头,“朕很喜欢江南,那里是大雍最富庶繁华之地。”
    衡哥儿对他一笑,就讲起了故事来。
    有一个书生,叫贾倪,字子空,从小就生得聪明,十几岁就中了秀才,家里不算大富人家,但是也有良田商铺若干,算是家境富庶,家里祖父还做过小官,也算一地有些脸面的人家。
    其母柳氏,很喜欢到望乡山上的庙里去烧香,为家人健康祈福,也想让儿子早日中举。柳氏经常在庙旁的庄子里住下,贾倪是个孝子,就时常去庄子里看他母亲,也经常在庙里住下养心。
    这座庙宇后山风景漂亮,竹林里有一座木屋,贾倪就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叫吴子虚的俊美书生,两人有相同的抱负,十分谈得来,很快就结为了生死之交。
    贾倪日日地和吴子虚来往,其他事情都不想在意了,这引起了柳氏的注意,问起贾倪到底在和谁相交,贾倪说了吴子虚的事,柳氏就去问了庙里的方丈,方丈却说后山根本没有什么木屋,竹林也并不大。
    柳氏觉得诧异,就让小厮去看了,小厮回来说,后山的确只有很小一片竹林,竹林后面就是悬崖了,根本没有什么木屋,只是,在庙宇后面有一座墙,墙上不知道是谁画了一幅画,画上就是一片竹林,竹林旁边还有一座木屋,木屋旁边又有凉亭和小池。
    这一天,柳氏看儿子回来了,就让他再也不要去见那吴子虚,但贾倪没有见到吴子虚就魂不守舍,柳氏一个没看住,他就又跑去见吴子虚了,柳氏也对这个吴子虚感觉好奇,发现儿子不见了之后,就带着人往后山走,只见贾倪不是走进了后山,而是提着灯笼人径直走进了墙上的那幅画里去了,柳氏吓得不行,跑上去看,只见贾倪提着灯,从画里的小路上一直走到木屋之前去,进了木屋之后,画就没有了动静。
    柳氏想这是妖怪作祟,赶紧让了方丈来捉妖。
    方丈来看了之后,说那幅画就是前几年贾倪画的,在画前做了法事驱妖却没有结果,而且贾倪再也没有出来过,贾家因为痛失爱子十分伤心难过,但是又没有办法,他们觉得贾倪也许还能够从那幅画里出来,一直不敢动那个墙,还在墙外面修了一间大房子,将墙保护在里面。
    衡哥儿讲完了,看小皇帝听得入迷,在他讲完之后,依然神情怔怔的,问衡哥儿,“后面呢?”
    衡哥儿说,“后面的事情,微臣哪里知道。这就是前朝不久的事。”
    小皇帝怔怔失落,“那他没有出来了吗。”
    衡哥儿点头,“微臣从扬州上京来的时候,还没听说他从那画里出来。”
    小皇帝说,“你这个故事讲得不错,朕之前说你给出的词太死板,那真是冤枉你了。”
    衡哥儿笑道,“那也让微臣听听皇上您的故事吧。”
    皇帝说,“朕住在这深宫里,哪里有你在民间的这些逸闻趣事,朕认输了。”
    衡哥儿说,“皇上怎么能够认输呢。”
    皇帝笑着说,“朕怎么就不能认输了,朕说了,现在咱们不是君臣,只是朋友,是朋友就能够认输。”
    衡哥儿伸手说,“那我就拧你的鼻子啦。”
    皇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让你拧了。”
    衡哥儿笑着要拧皇帝,还没有碰到他的脸,又把手收了回去,说,“不用了,微臣不拧,要是让人知道,我这是以下犯上呢。”
    皇帝不满意地抓住他的手,“这下是你说话不算话吧。”
    衡哥儿说,“皇上,您这真奇怪,还求着我拧你一下不成。”
    皇帝说,“那你不拧就算了,朕来拧你。”
    说着,已经出了手,一下子将衡哥儿的鼻子拧了一把,衡哥儿赶紧躲,但是坐在床沿,很快就被皇帝抓住,皇帝又要捏衡哥儿的脸,小孩子的嫩脸捏着十分让人满意,皇帝已经捏上了瘾。
    两人在床上一个躲一个伸爪子,闹得不亦乐乎。
    衡哥儿毕竟比皇帝小了三岁,哪里是他的对手,最后只得被他压在了床上,皇帝的头发散下来,落在衡哥儿脸上,滑滑凉凉的,让衡哥儿赶紧闭上了眼睛,说,“皇上,您这既没有君威,也没有君子之风,您赶紧起来吧。”
    皇帝看着面颊泛红眼睛紧闭眼睫轻颤的衡哥儿,心里感觉怪怪的,像是有着一只爪子在挠着他的胸口,挠着他的心尖,甚至挠着他的下腹,他感觉到莫名的激动,急躁,一种不知所措的感情在他的心中升起,随着流往全身的热血,这份不知所措的感情也流往全身,他在一瞬间将衡哥儿放开了,自己飞快地坐到一边去,也不再看衡哥儿,反而看向了窗户。
    衡哥儿坐起身来,头发都被皇帝弄乱了,他只好自己将头上的发冠取了下来,说道,“皇上,微臣看你也该将头发束起来。”
    皇帝面颊泛红,“反正也没有别人在,就这样罢。”
    刚说完,外面就有一个声音在请示,“皇上,奴婢回来了。”
    衡哥儿记得这个声音。
    44、第二十八章
    李安濂的声音让皇帝振作了起来,他看了衡哥儿一眼,问道,“母后同你说了什么?”
    李安濂并没有进卧房来,只是站在屏风后面,回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清泉不敢自作主张生了痘疮瞒而不报,反而依然在皇上身边伺候。定然是有人想要加害皇上,才这么做了。太后娘娘说清泉的事情要严查。”
    衡哥儿知道这件事不会善了,没想到太后的确是要用这件事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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