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柳公公担心皇上您,给微臣带了话,微臣就进来了。”衡哥儿说着,看了在旁边的柳升儿一眼,柳升儿看到他的示意,就和皇帝告了退。
    皇帝让衡哥儿不要再跪,叫他起来,衡哥儿这才慢慢起身来,又将皇帝的床帐挽了一半边的挂起来,人在脚榻上坐下,看着皇帝,说,“皇上,这才没多久没见,你瘦了很多。”
    皇帝从床上坐起了身,靠在床头,精神不济,说,“朕这阵子吃不下东西。”
    皇帝在以前总是表现得十分镇定从容,即使年纪还小,也很有皇帝的威严。但衡哥儿知道他无论多么早熟,也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心里定然有很脆弱的一面,现在听他弱弱地说这一句话,衡哥儿心里倒对他十分爱怜了起来。
    他伸手抓住了皇帝的手,神色柔和,目光却坚定,说,“皇上,您不会有事的,要好好吃东西,保重龙体才好。”
    皇帝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朕也知道应该好好吃些东西,但是胃口不好,吃不下。”
    衡哥儿说,“这房里这么闷,哪里能胃口好呢,微臣去开扇窗,可好。”
    皇帝赶紧将他的手拉紧了,说,“你千万不要去,也许天花就会从窗口飘进来。”
    衡哥儿怔了一下,在心里觉得好笑,他以前没想到皇帝这么怕死,他一直以为皇帝不怕死呢。但是面上,他依然是柔和的,说,“不会有事的,皇上。”
    皇帝道,“君卿,你不知道,患了痘疮,就不会好啦,只能等死。朕记得四哥死的时候的事情,他是被人故意给染上了痘疮,原来好好的一个人,之后全身都烂了,太后那时候还让一个老太监抱了朕去看。后来四哥就被烧掉了,他住的殿里的东西都被烧了。朕以为朕那时候也会染上痘疮死掉,没想到并没有被染上。这次清泉儿染了痘疮,他却不说,朕还喝过他送来的水,一定是的,也许是太后怀疑朕了,她想让朕同四哥一样死掉。”
    皇帝说着,声音颤抖,手也在颤抖。
    衡哥儿从脚榻上起了身,坐到了床沿上,伸手将皇帝抱住了,轻轻拍抚他的背,一时之间并没有再说话。
    皇帝没有拒绝衡哥儿这样的亲近,他靠在衡哥儿的肩膀上,身体上的颤抖总算是停了下来。
    衡哥儿过了一会儿才将皇帝放开,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道,“皇上,您是真龙天子,您身上背负天命,哪里那么容易就染上痘疮死去呢,您应该相信自己。”
    衡哥儿知道这话当然做不得真,但也只能用这个来安抚吓坏了的小皇帝。
    小皇帝听他这么说,苦笑了一下,说,“朕才不信这个。”
    衡哥儿目光明亮地看着他,又说,“皇上,您信我吗?”
    小皇帝问,“君卿,你要做什么?”
    衡哥儿看了床帐一眼,就直起身将床帐帘子放下了,他退掉了脚上的鞋子,人也坐进了床里,小皇帝疑惑地看着他,衡哥儿挽起了自己左手的袖子,将胳膊上面一个接痘的痕迹给小皇帝看。
    衡哥儿人小,练习骑射和剑术,胳膊其实并不瘦弱,上臂上的接痘的痕迹在白生生的胳膊上挺明显。
    皇帝对他的动作不明所以,“怎么了?”
    衡哥儿说,“皇上,您知道民间有种痘以避天花的事么。”
    皇帝点点头,“朕听说过,只要种了痘,就再也不会得痘疮。你种过痘么。”
    衡哥儿点了点头,“承平八年时候,我在扬州,扬州出天花,我就种过痘了。就是种在胳膊上的。”
    承平八年,是先皇年号的最后一年,京城的天花比扬州要爆发得早,宫里也有不少人染上了,四皇子就是那一次天花过世的,之后先皇因为四皇子的事很伤心,他身体本就不好,就在那一年因病驾崩了。
    皇帝仔细看了衡哥儿手臂上的印子,说,“君卿,你以后会无事,朕也开心。”
    衡哥儿看着他,说,“微臣进宫来,一来是想陪着皇上您,更重要是也想给皇上您种痘,您信得过微臣么?”
    皇帝直接被他这句话说得震惊了。
    43、第二十七章
    衡哥儿没对皇帝说自己要给他种的是牛痘,只是说是民间的种痘方法,他当年就是如此种的痘,他当时还小,身体也不好,但是种痘之后就并没有因此而出事。
    皇帝看着衡哥儿,十分犹豫。
    衡哥儿跪坐在他的身边,轻声提醒了一句,“如若要一辈子为这种事担忧,还不如一次就解决了,皇上,您觉得呢。”
    皇帝眸子幽深,大约是在深思,又过了好一阵,他才问道,“那你会种痘么?”
    衡哥儿点点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来之前,是我父亲将痘种交给我,让我带进来的。”
    皇帝这下心里有底了一些,衡哥儿平常就是个有主意的,但是,他毕竟还比自己小三岁,让皇帝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还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现下这事既然是季侍郎安排的,那么,他们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相信衡哥儿。
    皇帝便点了头,道,“那你为朕种痘吧。”
    衡哥儿松了口气,说,“那我需要烈酒,还要一只火烛,一把小刀和铁钎子,以及用来包扎伤口的干净纱布。”
    皇帝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再犹犹豫豫,说,“朕让柳升儿去准备。”
    衡哥儿道,“要不,我先给一个奴才种痘,皇上您看看结果了再种。”
    皇帝此时倒是表现出了极强的决心,“不必了,君卿,朕是相信你的。”
    衡哥儿对着他笑了笑,说,“微臣多谢皇上您的信任,定然不负皇上您的信任托付。”
    皇帝叫了柳升儿进来,衡哥儿让他去准备了种痘的器具来,因为衡哥儿所要的东西都是非常常见的东西,柳升儿很快就找来了。
    衡哥儿就又让他去了屋外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柳升儿不知道皇帝和衡哥儿要做什么,不过他作为一个守规矩的奴才,倒没有多问,规规矩矩告了退。
    床帐已经被挽了起来,柳升儿点燃的蜡烛,烛台就放在架子床旁边的凳子上,衡哥儿又将其他东西在凳子上摆好。
    衡哥儿一脸肃穆,用烈酒擦拭了小刀和铁钎子,然后放在火上烤,直到小刀和铁钎子都被烤红了,从上到下地做了消毒,这才放到一边。
    皇帝盯着衡哥儿的动作,之前还有一丝不定的心,此时则完全安定了下来。
    衡哥儿就有这种魔力,让人相信他,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就能够镇定下来。
    衡哥儿走到皇帝跟前去,柔声道,“皇上,您让微臣为您把袖子挽上来吧。”
    小皇帝将胳膊伸给了衡哥儿,入夏了衣裳穿的少,衡哥儿没有让皇帝脱外衣,就为他将衣袖挽了起来,让他自己拿着固定住。
    他又从自己脖子上的荷包里拿出了那个装着牛痘种的小瓷瓶,瓷瓶上面用木塞紧紧地盖着。
    他将瓶子给小皇帝看了一眼,说,“皇上,痘种就在这里面。这个痘种是非常非常弱的痘种,接上之后,不会让人染上痘疮,但是却能够从此抵抗痘疮。”
    皇帝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
    衡哥儿坐在脚榻上,将瓷瓶放下,又拿了刀子再用火烤了一遍,待刀子冷下来,就拿着刀子到皇帝胳膊上去划口子,他没有提醒皇帝,就那么轻轻一划,皇帝的胳膊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小口子。
    衡哥儿也学了好几个月的剑了,用刀子还算利索。
    皇帝看着胳膊上的伤口,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衡哥儿一言不发,放下刀子,又将铁钎子在火上烤了,打开瓷瓶上的盖子,将盖子和瓷瓶口也烤了好一阵,才用冷下来的铁钎子从瓷瓶里沾了一点牛痘种出来,盖上瓷瓶后,将铁钎子上的那一点痘种点在了皇帝的伤口上。
    这才又烧了铁钎子,放下东西,拿了纱布为皇帝包扎伤口。
    衡哥儿一系列动作做得十分稳当,连一个手颤都没有,以至于皇帝看他的动作看入了迷,等衡哥儿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又放下袖子后,他才反应过来,问,“这就好了?”
    衡哥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是的,皇上。不过也许这两天您会稍稍有点难受,不过很快就会好了。”
    皇帝点点头,看衡哥儿要将一切东西收起来,就又说,“君卿,你给柳升儿也将这痘种上吧。”
    衡哥儿愣了一下,才应了,皇帝便叫了柳升儿进来。
    柳升儿不知道要做什么,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皇帝说道,“季卿要在你胳膊上开个口子,你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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