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段续看着眼前的人,“照你的说法,如今出现在列车上的人全都轮回过无数次,他们的记忆也会像我一样,出现问题才对。”
    他摇了摇头:“不是每一次轮回,上车的都是同一批人,这些年下来,有意无意上车的人早已数不清,但能够活到最后的却寥寥无几。而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有选择的权力。不是每个人都像李经年一样活腻了,只有像他那样彻底抹杀自我的人,才能保留每一次轮回后的一些零碎记忆。”
    “那些选择了带着记忆下车的人呢?下一次轮回或者死亡,会抹除他们的记忆吗?”段续疑惑地问。
    “不会。”他肯定了段续的猜测,“但选择了永久下车的人,就再也没有进入列车的资格了。”
    “所以你在列车上遇见的,只可能是这次轮回中第一次出现的人,或者……曾经轮回过,但不愿沉沦于永恒的凝滞世界中的人。”
    段续沉默良久,他看向鬼首山四周,低声道:“我还是很难相信你说的一切。”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他开口说到。
    段续虽然有疑虑,但还是依言做了。
    凝视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段续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诡异的色彩刺得他眼皮发热。
    “嗡——”的一声后,段续心脏猛地一跳,四周忽然变得一片黑暗,还有……绝对的寂静。
    他的灵魂像是被拉扯了出来,化作粒子投射到了不知名的空间。
    一片炫目的光彩将他整个人裹挟着,天地仿佛也在旋转,并不断地衍生出千姿百态的景物。
    不知转了多久,段续的大脑轰然一声巨响,意识终于艰难地恢复了一些。
    而眼前的一切,这才逐渐变得明朗。
    这是……
    段续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眼前的一切让他完全陌生。
    彩色的种子在地上萌芽,透明的树长出了节错的根须,天空中悬浮着又厚又大的云霞,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这里是……”
    段续喃喃低语。
    “李经年他们叫它雾界,这就是那个坍塌掉的世界,你现在看到的,是李经年曾经见过之后保存下来的记忆。”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似乎世上不会存在让他焦急的东西。
    “他说,人是独立的个体,面对选择,没有人有权力要求大家必须一致。这么多年来,有人和他一样,从现实世界探索到雾界,他们一步步深入,只为了让时间重新流动。”
    他看向流光溢彩的云霞,平静地说:“也有人选择在十九年的轮回结束后,带着记忆永久下车,享受各种人生,体验各种可能。”
    “这没什么不好。”段续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想到了段家人。
    “对,但能带着记忆永久下车的人,都不会是蠢人,他们知道这只是一个循环。人的生命过程从未知的有限迈入既定的永恒,是一条比想象中更残酷的道路。”
    他应了一声,忽然,段续只觉得周围骤然下沉,前方锥形的红色山尖密集排布,两人站在了一个岛屿上。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条道路?短暂却未知的一生,还是枯燥但既定的永恒?”
    他静静地看着段续。
    段续摇摇头,看向了远处。
    他能看到一轮银白色的圆盘坠在天边,在海平面线上半隐半现。
    雾界的海水半红半蓝,若明若暗。
    海面上弥漫着一层玫瑰色的薄雾,向着天际延伸过去,朦胧成一片凄清的暮色。
    “我不是李经年,如果没有他的记忆,我甚至察觉不到这个世界是凝滞的。可能无知地一次次地轮回,也是一种幸福。”
    段续的眼神有些茫然,低声说道。
    “曾经,也有人这样对李经年说过,他也差一点就做出了永久下车的决定。”
    他的声音充满了回忆的色彩。
    段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问到:“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决定?”
    他第一次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看向段续。
    “我应该按照他的吩咐办事,毕竟我本来就是他的某种情绪,但……正因为我是他的一部分,所以我知道,如果他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就绝对不会把那件事告诉你。因为你不是他,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性格,人生。把你牵扯进来是他的意愿,不是你的选择。”
    “李经年不会逼人做出选择,所以他把难题留给了自己。但他想不到,现在的‘自己’,也已经成了别人。”他的话很绕口,但段续却听懂了。
    不会逼人做出选择……
    段续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赵唯。
    在槐村时,自己有什么资格去逼赵唯做出选择?
    也许……这一点就是他和李经年最大的不同。
    “告诉我吧……”段续看着他,缓缓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似乎愣了愣,片刻后,他突然笑了:“尽管已经变成了一个崭新的灵魂,有的东西……却还是和以前一样。”
    “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让李经年改变永久下车的念头,寻找恢复时间流动办法的原因是,这两个世界,都要彻底消亡了。”
    他嘴边的笑意逐渐带上了讽刺:“选择永久下车的人以为,时间的凝滞是无限的,虽然世界的一切都在重复,永远那么枯燥乏味,但至少能带着记忆永远活着。”
    “但……他们不知道列车上的人发现了什么,世界正在消散,每一次轮回都在消耗着某种力量,这种力量,已经快被耗尽了。”
    段续一怔,他想到了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
    那个人……就是选择了永久下车的人吗?
    所以他想杀了自己,他要阻止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时间重新流动。
    “我遇见过一个人,他看出了李经年已经消失,他对我说,时间再次流动,李经年成功了,还说……让我阻止世界的凋零。”
    段续没有瞒着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闻言后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是知道世界即将消亡后,选择了下车的人。他知道一些事,但他不相信世界消亡的过程能被逆转,所以,为自己活一次是更好的选择。”
    “那……时间真的再次流动了吗?”
    “没有,他察觉到的时间流动,只是一个计划,一个集合了所有幸存者全力的,没有退路的计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了几分。
    “什么计划?”段续下意识地问出了口,他的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难以抑制。
    “李经年没有留给我那段记忆,也就是说,他不打算告诉你那个计划。”他摇摇头,但又看向段续,“但……我记得那个计划的名字。”
    这时,段续的脑海中如雷霆般闪现了四个字,还没等身边的男人开口,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记起来了……”
    “它的名字是……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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