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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云疏知道沈芩并非寻常女子,想过她看过纸页以后的各种反应,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既没晕倒,也没逃跑,只是静静地站着。
    沈芩呆了好一会儿,捏着纸页的手指有些颤抖,几次深呼吸以后,理智回归“钟大人,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些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她一区区小医生,又能做些什么?
    钟云疏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出了凄凉孤寂的味道,伸手到腰间解了腰带,扔到一旁。
    沈芩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刚从震惊中缓过来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不是,钟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没错,他长得特别好看,身材特别好,她是有那么一丢丢觊觎之心;可是,原本充满禁欲疏离气息的人,忽然开始宽衣解带,对现在的沈芩来说,堪称恐怖片。
    “你不是需要证明吗?”钟云疏除去了厚实的棉袍。
    “……”沈芩情急之下,将一个火盆点成四个火盆,点完觉得更加不对了,她是打算旁观到底的意思吗?
    这,这,这,到底怎么办?
    大邺的服饰比较繁琐,尤其是有品级的官袍更是层层叠叠。
    很快,钟云疏脚下一堆各式各款的外衣,只剩下最后的内裳,不惧寒意地站着。
    这种时候,沈芩已经心累得生不出其他念头了,可是,为什么他一副要变身的纠结和阴郁,说好是人的呀!
    钟云疏扯开衣襟,露出肩窝明显的颈项,以及环着颈项的深深的疤痕,以及前胸一道略粗的伤口旧疤。
    “你怎么还能活着的?”沈芩脱口而出。
    在外科世家长大,自然知道什么伤口会留下什么样的疤。
    这些是致命伤,就算她带着重伤的他回现代,在全套医疗器械和麻醉师的协助下,都只有两成把握能活着,最后还多半要靠器械维持生命。
    钟云疏凄凉一笑“我也不知道。闭上眼睛后来又醒了,然后发现,我躺在掖庭疫亭的地上。”
    “你被这样,是什么年份?”沈芩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荣十年六月,我率军抵抗,全军覆没,我身中数箭,一箭穿心,被枭了首级,”钟云疏仿佛脱力般,瘫坐在地榻上,“在血红色的大泽河边。”
    沈芩浑身剧烈地颤动,牙齿止不住地咯咯响,只听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脑海里就浮现出堪比人间地狱的杀戳场面。
    害怕吗?恐惧吗?是的。
    心疼吗?也有。
    好半晌,沈芩才回过神来,替钟云疏拉好衣襟,系好盘扣,轻声说道“别着凉了。”
    钟云疏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凝望着她,慢腾腾地穿起一件又一件衣服,等到系上腰带,又成了令人敬畏的“鬼眼判官”。
    “钟大人,”沈芩的嗓音突然有些沙哑,“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钟云疏磨着后槽牙,挤出这么几个字。
    “明天一早回答你。”沈芩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三层的医舍跑去。
    “沈……”钟云疏没有追出去,只是望着半开的屋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石廊的转角,越跑越远。
    如果她真的拒绝,他真舍得杀了她吗?
    答案显而易见,就算他死,都会护她到最后一息,哪能舍得杀她?
    可是,明日一早,她会给他什么答案?
    钟云疏经过无数个煎熬的夜晚,却觉得,今晚会是最难熬的一晚。
    一时间,他想到了昔日“了尘大师”开导的“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所以,现在沈芩成了他的牵挂和软肋了吗?
    今晚该如何渡过?
    ……
    沈芩一路跑,震得石廊响动不断,好不容易跑到三楼医舍前,双手撑着膝盖,喘得特别厉害。
    手指哆嗦着从背包里取出钥匙,对了好几次都没对上锁眼,还掉在了地上。
    沈芩愤愤地捡起钥匙,拼尽全身的注意力,总算把钥匙插进锁眼,打开了医舍的小门。
    砰的关上医舍门,沈芩把双肩包、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似乎衣服扔得越远、再远一些,就让她有“还有逃脱机会”的幻想。
    等她躺平在床榻上喘气的时候,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是永安城的大劫,也不是大邺半壁江山的沦陷,而是亡国。
    除非她逃离大邺去其他国家,事实上,资料里,与大邺接壤的就是侵略掠夺者,“插翅难飞”这个最可怕的事实,毫无征兆地摆在面前。
    如果不能逃,就只能硬着头皮拼命改变。
    她一个小小的医生,何德何能啊,被挑来做这么艰难的事情?!
    左翻身,她的脑海里全是钟云疏脆弱的模样,剥去那身线条硬朗的官袍,里面的他也会害怕,看起来那样孤独和脆弱。
    右翻身,又想到他记录的天荣纪年内容,他们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至少魏轻柔和花桃,至少现在活蹦乱跳,在掖庭当着女官。
    所以,钟云疏才这样废寝忘食地四处奔走,大约也是他变着法儿提醒了前任户部钱益,或者她的父亲沈石松。
    他们才能保证守护的东西不落到旁人手里,也许现在暂时打不开,可是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总能遇到对的人。
    这样一想,沈芩忽然就没那么纠结了。
    “沈芩,安静,你可以的,睡吧。”默默告诉自己,休息好了,明日才有精神解决更多更大的问题。
    可是,沈芩的心里还有一个疑惑,而且越积算深。
    对大邺而言,钟云疏是蕃将之子,就算有精忠木牌,他也没必要为了个木牌和所谓的封赏,这样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芩整个晚上,都被这些那些问题困扰,梦里更是各种碎片记忆、穿插了钟云疏的纪年场景,一觉醒来,仿佛整晚都在运动,不停地运动。
    夜深人静,钟云疏习惯性地站在三楼医舍不远处的转角,看着医舍息了蜡烛,漆黑一片时,他才能安心地回暂居屋。
    明日一早,沈芩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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