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囚们不知是看沈芩恬静少言,还是看她好说话不生气,荤素不忌的玩笑此起彼伏。赵箭此时深深觉得,应该让陈虎来看看,和男囚们相比,他真是本性纯良、温柔敦厚。
    有沈芩、赵箭和花桃三人在,男囚们的情绪要多平稳就有多平稳。
    再加上女监的定时输送,似乎源源不断的吃食、汤药和隔离衣,包括按沈芩要求订做的隔离床用品。
    看着沈芩和花桃在隔离房里忙进忙出,如果不是身在掖庭、一门之隔就是生死的情境,男囚们真心觉得现在的日子堪比神仙——
    不愁吃喝、衣服管够、用完就烧……还有人在对面守着,生病管看,死了管入棺。
    花桃帮着沈芩把隔离床榻铺好,看了看隔离房内空空的几张病榻,灰墙黑地白病榻,莫名觉得和灵堂有些相像,忽然不安起来。
    沈芩忙完一阵,又开始琢磨蓝色木球里暗藏的内容,有一首怪里怪气的打油诗:“黄芩当归枣茴香,白芪地黄甘草甜。若以参须常相伴,自有妙手从中来。”
    黄芩、当归、白芪、地黄、甘草和参须,都是常用的中药。
    枣在大邺也就是个路边野果,远远没有现代社会的这么贵;茴香在现代的北方是种绿叶蔬菜,南方是种调味料,在大邺也是调味料。
    中药和野果调料掺和在一起,既组不成任何药方,又做不成什么菜,这首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既不藏头、又不对尾、中间也对不上,这到底在说什么?
    这首打油诗不是最让沈芩惊讶的,更惊讶的是这首诗是沈石松亲笔所写,一直被魏轻柔收藏着。
    魏轻柔在另一张纸上解释:沈家男丁流放出永安城,路遇大雨,山洪暴发,冲毁路基,不得不在掖庭歇脚。
    沈石松全家获罪的原因,永安城公之与众,掖庭许多男囚怀恨在心;刘能干刘饭桶和男皂吏们接了密令,只招待看押皂吏,沈家别说吃食连水都没一滴。
    沈石松带领沈家男丁们不卑不亢,默默承受直至晕倒。
    魏轻柔和花桃两人于心不忍,暗中送去吃食和水,看着沈家人相互谦让、平分食物,让她们倍受震撼。
    沈家动身前,沈石松只给了魏轻柔这首打油诗,嘱咐她如果遇上钟云疏和沈芩,两人互帮互助,就把这首诗拿出来。
    魏轻柔当时既要忍受男监主事们的气,还有来自其他力量的施压,迎合了这边,就得罪那边,想要两边迎合根本不可能,是风箱老鼠两头受气的典型。
    当场表示,她要将这首诗上交。
    没想到沈石松却意味深长地回答:“既然交给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理都与沈家无关。”毕竟一个字联系都没有。
    魏轻柔当时就被噎到了,气愤之余也只是把打油诗扔到一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就像沈石松说的,钟云疏在六个月后被扔到掖庭,没多久沈芩也来了。
    沈芩来的当天,魏轻柔受了刘能干的气,直接拿她撒气;但总算也记得沈石松的风骨,把她分到了疫亭,方便和钟云疏见面……
    沈芩看完蓝色木球里的所有内容,就地僵成一座石像;好不容易回神,女监就送来东西,又一阵忙活。
    而更让她头疼的是,钟云疏提出要她将霍乱防治的内容,全部以书面形式写出,他要让人快马扬鞭,把这些送到永安城,解一方苦厄。
    沈芩最讨厌写毛笔字,每个都写得像手足抽搐的状态下写的,让她写整套防治方案,还不如直接把她拉到菜市口、高声宣布:“这是妖女,大家快看!”
    现在可怎么办?
    花桃一直挤在小窗边,贪看清晨的朝霞,掖庭皂吏们也不容易,天天和囚犯待在一起,每天都要处理囚犯冲突、还要和男监斗法,整日不得安宁。
    忽然,花桃觉得早饭吃得有些撑,就在库房的隔离房外面走来走去。
    沈芩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就看着花桃撑着腹部,梗着脖子,走得特别怪异,出声询问:“花桃,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花桃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沈姑娘,我没事。大概是最近实在太累,我都不记得除了昨晚,什么时候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沈芩却从花桃闪避的眼神,发现了什么:“花桃,我看出来了,你很不舒服。说实话,是不是想吐想泻?”
    花桃被沈芩直视以后,才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沈姑娘,我很注意地听了你所有的建议,可是……为什么……呕……”
    赵箭一个箭步扑过来,抱起捂住陪面部花桃进了隔离房。
    沈芩望着花桃强忍痛苦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更让人难受的是,她依然只能像照顾肆号那样,花桃会不会有事?
    少顷,沈芩的大脑恢复理智,有条不紊地开始按压花桃手腕的穴位,边急救边嘱咐:“花桃大人,请记住,要吐的时候头偏向一侧,以免误入气管而窒息。”
    “沈姑娘,”花桃挤出一点笑容,可是戴着口罩也看不分明,“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能不能替我带封信……”
    “不能。”沈芩立刻回答,没半点迟疑。
    “……”花桃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膛大幅起伏,眼神里满是不可思义,艰难地问:“这……都不能答应吗?”送一封信而已。
    沈芩忽然笑了,俯在花桃的耳畔,一字一顿:“自己的愿望自己实现,要送的信也自己送,要做的事自己做。”
    花桃的眼神一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腹痛绞得坐立不稳,直接躺倒在了隔离房的病榻上,心里不由地苦笑,不知道娘亲见到沈芩在这里守护自己,九泉之下会不会很高兴?
    “呕……”
    “赵箭,帮忙!”
    “是!沈姑娘!”
    “呕……”花桃每吐一次,都感觉自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看到沈芩额头沁出的细密汗水,又觉得自己也要努力活下去。
    不能辜负沈姑娘的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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