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莘迩的信,陈不才恭敬地将之还给令狐乐,挠了挠头,感觉很是奇怪,讪笑说道:“大王,却是臣多心了。”
    令狐乐的心头不觉浮起了在其率军离开谷阴之前,左氏对他讲过的一番话。
    就在他出城的头天晚上,左氏为他设宴践行,亲自下厨,做了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汤羹。
    於席上,左氏嘱咐令狐乐,说道:“灵宝,这是你第一次带兵打仗,而且敌人还不是普通的敌人,是秦虏。到了天水、略阳以后,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多听征西将军的意见。征西将军是我定西的砥柱,威名素著,秦虏畏之。”并对令狐乐说,“我已经给征西将军去过书信,述说过此层意思。”
    除了和莘迩一起吃饭的时候,左氏平时很少饮酒的,最后她端起酒杯,饮了一杯,预祝令狐乐旗开得胜,能够建下这初出茅庐的第一功,用她的话说,她会在宫中日夜祈祷於菩萨、佛祖座前,求菩萨、佛祖保佑令狐乐不仅能够获胜,而且可以平安归来。
    思绪回到当下,令狐乐踱步到帐门口。
    时当清晨,太阳升起未久,东方的天空彩霞绚烂,初升的红日洒下万道光辉,使得远山近营,以及正在络绎出营,将要继续向略阳县方向行军的诸部兵马,皆沐浴其中。
    令狐乐负手而立,望了望那帐外初起的朝阳,感受着扑面怡人的凉风,心中想道:“这一场仗,我不但要打赢,而且要赢得漂亮!我要让我的子民们知道,在定西,会打仗,能打仗的不只有莘阿瓜,我也能打仗!我非但也会打仗,我早晚还会灭掉秦虏!”
    虎贲郎作为禁军性质的部队,是最后出营的。
    待麴爽等不相继出营,陈不才换了铠甲在身,来请令狐乐。
    遂在甲械鲜明、赳赳昂扬的数千虎贲郎之扈从下,令狐乐的车驾起行。
    近两万兵马出了营地,一路东向略阳县城行军,路上甚是顺利。
    同蹄梁遣援略阳郡的援军,只有同蹄俞这一部,同蹄俞现下不必多提,而至於沿途别的当地守卒,他们听说是令狐乐、麴爽、曹斐统领定西主力而来,当然是不敢迎战,所以一路没有什么遇到战事。两天后,顺顺利利地到了略阳县外。
    在县西数里筑营。
    当天,接到了曹斐的军报,报称已经和郭道庆骚扰拦截同蹄俞部的兵马会合,将会很快对同蹄俞部发起进攻。令狐乐便按照麴爽的意见,命令部队分三面包围略阳县城,暂时安心地等待曹斐打败了同蹄俞后,过来会合,再进攻略阳。
    同时,令狐乐书信一封,命人送去给莘迩。
    ……
    一目十行,大体扫过令狐乐的来信,莘迩随手把之放到案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与唐艾说道:“千里,城中的同蹄梁现下应当是已经听到郭黑的谣言了吧?”
    唐艾说道:“明公,我军是昨天开始散布的此个谣言,想来同蹄梁现下应该是已经听闻。”
    所谓“郭黑的谣言”,当然就是郭黑要做莘迩的内应此事。
    昨日,陇军对冀县城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攻击持续了不到半天便结束,在结束的时候,往城头射了百余箭书。
    箭书的内容是田勘令郭黑内应。
    莘迩沉吟稍顷,说道:“千里,蒲秦的诸将之中,同蹄梁以谨慎,或言之滑头著称,之前咱们在陇西、武都都和他打过仗,此人用兵确实慎重,一见势头不好,他就掉头便跑。千里,你觉得他会中咱们的此计么?”
    唐艾摇了摇羽扇,笑道:“若是换了别人,同蹄梁可能不会上当,但是郭黑……,则艾以为同蹄梁必定上当无疑。”
    要说起来,这个计策似乎太过儿戏,明眼人一看即知,此必是反间之计,恐怕不会相信,可既然如此,莘迩为何还要这样做?自是因为郭黑的身份和一般人不同。
    郭黑、田勘既是蒲秦的降将,而且作为郭黑主将的田勘还被莘迩俘获,目前在莘迩军中,那么同蹄梁看到箭书之后,也许就会生疑。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卿言甚是。”过了片刻,笑道,“希望同蹄梁会上当吧!只要能先引起同蹄梁对郭黑的猜忌,那么接下来,姚桃也就顺理成章了。”
    提到姚桃,倒是让张龟想起了一件待禀莘迩的事情,说道:“明公,龟有一事禀报。”
    莘迩问道:“何事?”
    张龟说道:“闻言且渠元光跟着姚桃一起去来援的冀县,他此时就在城里。”
    “元光么?”
    “是啊,明公。”
    莘迩摸了摸颔下的短髭,笑道:“却是与元光许久未见了!”
    莘迩的这一句话,听来似仅仅是简单的感叹,但其说话的语气中,却又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意思在内。这点意思,讲,大约是讲不清楚的,然唐艾、张龟却皆能理解。
    两人没有追问。
    张龟打眼瞅了下莘迩案上,问道:“明公,大王的来信说的什么内容?”
    莘迩“哦”了声,说道:“对了,正要给你们讲,大王信中说,老曹这两日内就将会对同蹄俞部发起进攻,胜算还是相当大的,等歼灭同蹄俞部,曹斐与大王会师之后,大王会再打略阳县城。按照麴爽的估计,五到十天内,略阳县城即能攻克。待克此城,大王就会率兵前来冀县,再与我军会合一起,攻取冀县。”
    张龟掐着指头算了一算,说道:“那也就是说,咱们总攻冀县最迟是半个月后,最早是再过七八天。”半个月、七八天,都是把令狐乐、麴爽、曹斐部打下略阳后,再来冀县的行军时间也算了进去。
    莘迩说道:“不错,……长龄。”
    “龟在。”
    莘迩说道:“等大王的这几天中,有三件事,你要多操些心。”
    “请明公示下。”
    莘迩说道:“一件便是散布谣言这件事,要接着做,把城中秦虏守将、守卒挑得彼此猜忌了,这对咱们随后的攻城会大为有利;一件是咸阳那边,要密切关注,蒲茂有什么动静,你第一时间禀报与我;第三件是,桓荆州估计已开始进攻宛县了,宛县的战事进展,无论巨细,你只要得到情报,就也立即报我。”
    “诺。”
    ……
    却说城中。
    莘迩、唐艾、张龟议事的差不多同时,州府堂外来了一人。
    正是前来求见同蹄梁的且渠元光。
    入到堂上,元光伏拜行礼。
    看在蒲獾孙的脸面上,同蹄梁尚算和颜悦色,问道:“什么事?”
    且渠元光犹豫了下,说道:“小人敢请将军屏退左右,小人有秘事进禀。”
    “堂中无有外人,在座俱我亲信,你有何事,就尽管言来。”
    元光无法,只得道出了他的来意,说道:“昨日陇贼攻城,射了些箭书到城上。小人敢问将军,知不知道这件事?”
    同蹄梁身为一军主将,早在昨晚,就已有军吏拿着箭书,把此事呈报给他了。
    ——呈给他的箭书,这时便就在他的案上。
    同蹄梁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道箭书,说道:“这件事怎么了?”
    且渠元光满脸的义愤填膺,并带了几分鄙夷,说道:“将军,莘阿瓜当真狡诈多端!小人熟知其性,此乃是他的反间之计。”
    “……你无缘无故的突然说起此话,你是担心我会信箭书中的言语么?”
    且渠元光收起义愤、鄙夷,赔笑说道:“将军睿智,自是不会中莘阿瓜的此计。”
    “那你为何专门跑进城来,问我此事?”
    同蹄梁在城外亦有军营,且渠元光及其所部的数百人,被同蹄梁派到了城外营中驻扎。
    “小人这不是……”
    同蹄梁打断了他,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说道:“你莫非是受人所托,来打探我的口风的?”
    元光大惊,说道:“绝对没有!小人之所以敢请问将军此事,只是因为小人极是痛恨莘阿瓜的狡诈,气愤难平,故而大起胆子,求见将军。”
    “是么?”
    “小人忠心,天日可鉴!小人所言,字字属实!”
    还真是这样,且渠元光巴巴地跑进城来,求见同蹄梁,问及此事,其缘由确非是“受人所托”,他也没有资格“受人所托”,其所为者,乃是他担心同蹄梁会中莘迩此计,导致城中守卒大乱,由是才“忠心耿耿”的,以“专家”的身份来当面向同蹄梁“揭露”莘迩的“狡诈”。
    “我知道了。你说的没错,莘阿瓜狡诈如狐,这显然是他在用计,我是不会上当的。”
    且渠元光说道:“是,是,将军英明!”
    话已说完,元光没有拜辞,同蹄梁见他迟疑的样子,问道:“你还有事么?”
    “……将军,小人斗胆,还有一言上禀。”
    “你说。”
    且渠元光面带忧色,说道:“将军,闻报令狐乐也率兵来攻我秦州了,现其军已入略阳郡。这明显是陇贼要对我秦州发起大的攻势,绝非是唐艾一己所为。小人愚见,我军最好还是赶紧突围!若不及早撤出冀县,只怕为时就会晚了。”
    同蹄梁怒道::“大王把秦州交我镇守,我怎能不战而逃?且渠元光,你忘了我前时下的军令了么?谁敢再妄言撤退,乱我军心,斩!”
    且渠元光不敢再多说话,唯唯诺诺,告辞而出。
    ……
    且渠元光出去之后,同蹄梁脸上怒色尽去,从堂中诸吏中,挑了勇武的一人,他令道:“我昨晚给大王又写了一道求援的上书,你拿着我这道上书,今晚带人出城,看看能不能突破莘阿瓜的封锁,将上书送到咸阳!”
    那军吏应诺,接住同蹄梁写给蒲茂的上书,自先出堂,去准备晚上的出城。
    同蹄梁拿起案上的箭书,展开又看。
    书中言语简单,只有两句话,“王师”至迟十天后,会对冀县发起总攻,适时会於前一晚,在城西升起三堆篝火,到时“卿”在城中内应;待城克,少不了“卿”的高官厚爵之赏。
    这道书没头没尾,既没收信人的名字,也没写信人的署名,但是同蹄梁却能猜出这箭书一定是写给郭黑的,因为书中的笔迹,同蹄梁认的,是田勘所写。
    却那涉入城中的箭书共有百十道,这百十道箭书的确都是田勘亲笔写的。
    堂中从吏,有人猜出了同蹄梁所思,说道:“将军,莘阿瓜狡诈归狡诈,然田勘为莘阿瓜俘虏,郭黑是田勘死党,这两件事,却也是事实!下吏以为,不可不防!”
    同蹄梁沉吟不语。
    从吏问道:“将军?”
    “你……”
    从吏说道:“请将军令下!”
    “你把郭黑给我请来,我明晚宴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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