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城里,於年初的时候,修建了一座大的校武场。
    此场,专用做“武举”的考试场地;不举行考试的时候,则供以戍卫部队日常的训练。
    莘迩“武举”的建议,在督府右司马唐艾地积极推进下,於去年秋末时,已着手施行。
    具体的程序上,由低到高,武举分为三级。
    先在县里选拔,继而郡中选拔;最后,新设的沙州那边,郡中选拔得以通过的,在州治集合,统一来王城谷阴,其余的郡,分别自来,便在谷阴这个新建的校武场上,进行最终的考核。
    县、郡的选拔结束於去年底,考虑到天气寒冷,不宜远行,如果再遇上一场大雪,道路将会更加难行,因是,莘迩把最后一步的考核放在了今年春天,日子就定在仲春。
    这一天,校武场上,汇聚了来自全国十余郡的数百考生,开始进行考试。
    莘迩、督府右长史张僧诚、唐艾等督府的大吏,悉数到场。
    令狐乐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奈何他上午有课,左氏在这方面管得很严,不给他假,他没法亲自来凑热闹,遂派了张道将代替,叫张道将细细地观瞧,回去后详细地禀报他知。
    张道将恭立在莘迩等人的身后,微微含笑,寡言少语,不怎么说话,只用心地看场中。
    考试的科目共有远射、骑射、步射、马槊、负重、材貌、言语七项。
    考试的成绩有优、上、中、下四种。
    材貌、言语两项,算是软性的考试内容。
    材貌一条,要求身过六尺者为上,六尺以下者为中。言语一条,要求答辩时有神彩,堪统领者为上,无者为中。所谓“答辩”,就是考官问考生一些有关兵法、带兵知识的问题。
    远射等五项,是实打实的对举子本人武艺的考核。
    整个的校武场,被划分成了六个区域。
    远射等五项各占一区。材貌、言语两项占一区。
    应是出於安全的考量,射、槊都项离阅兵台都较远,离阅兵台最近的是负重区。
    负重区的布置很简单,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没什么布置。
    就如后世的赛跑跑道,只规划出了一片平整的地面,地上画了一条东西向的横线,作为起步线。起步线向北,画了十条直线,每条线有二十步远,“五尺为步”,即约百尺的长度距离。
    起步线外,堆了十个布袋,袋中装满了泥土,每个袋皆五斗重,六十余斤。
    考生擐甲,持步槊,配刀、弓矢,全副披挂以后,负一袋,走够二十步为合格。
    这是最基础的要求。
    有那力大的考生,若是觉得这点考试不痛不痒,那么可以“进阶”。
    在负重区的侧边有一小片地方,摆放了两根长各一丈七尺、径三寸半的“翘关”。
    “关”,指城门之栓;翘关,就是把城栓举起来。早在春秋时期,翘关就是练力的方法之一。据说“孔子力劲,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孔夫子大概就做过翘关这项运动。
    不过,放到考试上,却非是仅举一次即可,而是要求举十次。
    当然了,若做不到十次,也不打紧,十次为优,五次为上。
    只要能举起五次,已是力士。
    此回参加考试的考生们,大多出自富农以上的家庭,日常营养不错,力士是颇有一些的,但能把翘关举起十次的不多,只有十几人做到了。
    举起十次的十多人中,基本都是身过八尺,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力大雄浑的。
    唯有一人,只七尺出头,观其体貌,也非十分雄壮,却亦把门关举起了十次。
    此人吸引住了莘迩、唐艾、张僧诚,包括张道将的注意。
    唐艾奇道:“八尺武夫,十举门关,倒也寻常;此子谁也?貌不惊人,竟有神力。”
    陪从的下吏有认识此人的,答道:“此人名叫王舒望,是下官的郡里人。”
    唐艾“哦”了一声。
    莘迩转顾那下吏,说道:“你家是广武郡的,对么?”
    这个下吏是都督府的吏员。
    莘迩作为上官,如今对督府的吏员们都很熟悉了,不仅知他们的姓名、出身、特长,并且他们的籍贯等等,也早暗记在心。
    下吏答道:“是。”
    莘迩笑道:“想来此人在你郡中,应是有些勇名。”
    下吏答道:“长史英明。此人在下官郡中,的确颇有名声。
    “长史知道,鄙郡西、北多鲜卑部,东、南多戎人部。这些胡虏,平时尚老实,一旦遇到寒冬,养的羊马被冻死太多的时候,次年春,他们必然就会骚扰咱唐人的乡野。
    “四年前,鄙郡,王舒望家在的里落就遭到了一次鲜卑胡虏的侵掠。胡虏有数百骑之众,趁夜入掠,平明逃窜,郡中不及遣兵。王舒望纠合同乡少年三二十,待虏退后,尾随追踪,夜袭之,手刃胡骑十余,斩其小率,夺其所获而还,把夺回的东西,悉数还给了乡人。
    “下官郡中,至今还有人不时会提起此事。”
    唐艾说道:“避敌之锐,候敌意泄,然后击敌之虚,此智勇兼备之士!”
    莘迩从下吏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重要的方面,他赞道:“将夺回之物,悉数还与乡人。此子非贪财之徒,是个重义的人。”问那下吏,“杀贼十余,也是一件功劳了,郡中对他可有举荐?”
    下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的原因,不必再问了。
    只能是王舒望在郡中没人。
    王舒望翘关十次,得优。
    莘迩等人的视线随着他,转到了马槊场上。
    马槊场上,已有近百考生在进行考试。
    比之负重场,马槊场的布置多了不少。
    在此场上,垒了十个土墙。
    土墙两两相对,中间空出一段距离。
    在土墙的两边,各立一个木人。每个木人的头上,各置放一个方二寸五分的木版。
    马槊的考试内容是:考生驰马入两墙,运槊左右击木人头上的木块。
    考试的要求是:把木块打落,但木人不能倒地。
    这项考试,大概是全部的考试诸项中难度最大的一个。
    想那马槊,首先够长,一丈八尺长,在极短的时间内,左右运槊实属不易;其次,马槊的朔尖只比木块小了一点,木块二寸五分,槊尖一寸五分,只小了一寸而已;再次,马槊重八斤,自重已经不轻,加上坐骑飞驰的冲力和双臂用槊时的力气,击出时的力量只会更大。
    综合三点,要想达到考试的要求,做到只击落木块,而不使木人倒地,简直是困难之极。
    除了考试要求的难度大之外,这一项考试,因为考的是马槊,一些考生家里不够富裕,没马、没槊,压根就没练过这东西,等於说,此项考试的门槛也很高。
    现下聚於此场的近百考生,大概已是此回考生中,会使马槊的大部分了。
    王舒望家门第不高,但家里有田有牛,还有徒附,经济条件不错,故此,他是练过马槊的。
    莘迩等人看去。
    王舒望做了登记,领了个号牌,排队等候。
    排在他前边的考生们,一一进场。骑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马,用的槊则是考场的制式配给。
    近百考生,分别大显身手。
    有的击落木版两个,这个成绩可得“中”。有的击落木版一个,评为“下”。有的一个也没打倒,反把木人全给戳倒了,只能给个“不入流”的考分。
    亦有击落三个木版的,考评为“上”。
    把四个木版全打掉而木人不倒,获“优”之评的,从头到尾,仅十四五人,无不赢得满场喝彩。
    王舒望骑的是匹红马,他牵马到杂吏前,领了马槊,翻身上马,先试了试马槊的手感,随后兜马在场外转了几圈,等马速提升上来,左手持槊,以腋挟槊柄,拨马奔入场中。
    马槊考场因其难度大,自然也就成了整个校武场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
    场外、场内、阅兵台上,何止二三百人,只要是时下无事的,眼睛都落在了王舒望的身上。
    一马绝尘,但见马如游龙,冲近两墙,王舒望挺坐鞍上,从容运槊,似缓而急,左墙木人头上的木版坠地。王舒望右手探出,抓住槊身,在坐骑刚刚越过右墙木人之同时,回身刺出,将此木人头上的木版同样击落。驰至墙尾,相似的一幕重演。四个木版尽数落地,木人稳丝不动。
    唐艾拊掌,笑对莘迩说道:“恭喜将军,得一良材!”
    之前把四个木版打落的那十余人,尽管成绩也很好,但比之轻松自如,皆不如王舒望。
    马槊场内、场外,爆发出不绝的叫好。
    考官大声说道:“广武郡考生王舒望,击落四版,优!”
    耳闻唐艾的祝贺,目视王舒望盘马举槊的豪迈气概,以及校武场上数百健儿的飒爽英姿。
    这喧哗的气氛,尚武的精神,让莘迩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所知的一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矣。”
    他旋即自失一笑,心道:“区区数百武子,哪里应得住这句话?”
    天空蔚蓝,春阳熙暖。
    一年之始,这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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