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病重了?」元春悠闲自得地拈起一支绿香球,放在鼻尖前嗅了一嗅,她很喜欢牡丹,这种绿牡丹也是最喜欢的一类,青色纯正,「这绿香球是哪家送来的,比姚黄魏紫还好看,让他们多送一些进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稼轩公的词深合我心。」
    抱琴没有回话,她知道娘娘无意让他回答,而只是一个自问自答罢了。
    「太上皇都八十多了,再说身体康健,年龄也摆在那里了,若是大家都还把他当做主心骨,那未免就有点儿草率了。」元春抬起头,手中那一支绿香球微微颤动,晃晃悠悠,「只怕梅月溪又有点儿心惊肉跳了吧。」
    「戴相又回仁寿宫那边去了,娘娘您需要不需要去问一问安?」抱琴小心提醒道:「几位娘娘好像都去了,……」
    「我去做什么呢?」元春轻轻摇头,「人家也未必愿意看到我,去的都是有皇子的,都存着些许心思,除非太妃召唤,否则我是不会去仁寿宫了,何必碍人眼呢。她们也没有去吧?」
    抱琴明白元春所说的「她们」是指谁,点了点头:「都没去,淑妃还来这边问了问呢。」
    「哦?她倒是谨慎。」元春也不在意,郑贵妃这段时间似乎觉察出了一些风向变化,来自己这边多了一些,有意讨好的姿态更明显了。
    或许是觉察到宫中的局势越发势同水火,她们这些没子嗣的妃子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吧。
    她们这一批进宫的,周、吴、郑、贾,贤良淑德四妃原本关系都并不好,尤其是周吴二妃更是仗着家中有些背景,对元春更是冷淡。
    但随着时间推移,许、苏、梅、郭四个有着儿子的贵妃地位日涨,已经和她们这几个后进者彻底拉开了距离,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她们打上眼了,她们几人材逐渐意识到自己几人就是一个添头装饰,用来装点门脸用的。
    皇上对他们态度很疏远,根本就不临幸,甚至等闲难得见一面,见了面也就是泛泛寡淡几句话就打发了。
    这种日子几年下来,任谁都冷了心,尤其是皇上铁网山秋狝之后昏迷,那就更不用提了,顾影自怜的心境让几女这才慢慢缓和了原来那种僵局,开始走动起来。
    只不过这种情形下的走动又有何意义,加之时不时许苏梅郭几位还要在其中兴风作浪煽风点火一下,弄得她们这几位也还是有些疑神疑鬼,这关系始终无法有多亲近。
    元春也是夹在那几位之间,被穿了不少小鞋,吃了不少委屈,又被冯紫英敲打了一番,这才慢慢退出,保持一种超然姿态,日子才算是清静滋润起来。
    当然这里边最大的变化还是和冯紫英有了私情,崇玄观春风暗度,变成真正的女人,元春才明白了当女人的真谛,只不过冯紫英却又戎马倥偬,匆匆离去,让刚刚食髓知味的她无比幽怨委屈。
    「奴婢听说也朝中内阁几位相爷都陆续去了仁寿宫,想必太上皇是真的病得有些重了。」抱琴又道。
    「病得再重也和咱们没关系,轮不到我们去,真要需要咱们去了,太妃会打招呼的,这个时候去徒惹是非,真当许君如和梅月溪她们是好相与的?遇上她们,没准儿又要借题发挥折腾出一些事情来。」
    元春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半点都不想掺和宫里事儿,就盼着冯紫英能早日回来兑现诺言。
    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原来都还假模假样拉拢过她,但是见她兴趣乏乏,也没有任何动静,加之冯紫英已经出京,名字在京中也渐渐听得少了,慢慢也就淡了。
    「还是娘娘想得透彻,咱们就不去招惹是非,安安心心过日子。」抱琴轻声道:「可就怕太上皇真的有不测,那宫里边又要动荡起来,没准儿荃妃她们又要来打探虚实,弄
    得娘娘不得安生。」
    「紫英不是也说了么?人活世间,哪里能避得了这些凡尘俗事?我们在宫里这种是非地,更不可能,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元春嫣然一笑,「这一辈子我是半点也不想在这里边呆了,哎,就盼着……」
    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脸颊浮起的一抹红晕,加上那凤目中流露出来的期盼之色,看得抱琴都为之叹息。
    冯紫英何德何能让娘娘都这般记挂牵绊,破了娘娘身子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人,丢下两句空口白牙的话,就让娘娘魂牵梦绕,若是日后真的负了娘娘,她第一个就不能放过对方,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
    「娘娘莫要这般忧心记挂,冯大爷在陕西那边好着呢,报纸上不也说陕西那边乱势渐平,冯大爷深孚众望,朝中都说他是举重若轻,势如破竹,……」抱琴捡了几句在《今日新闻》上的几句评价话来形容。
    「嗯,我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历来打仗就是最行的,永平府不也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了?若非如此,朝廷也不能用他去陕西啊。」元春在抱琴面前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我是担心朝廷莫要觉得他能耐大,要让他把陕西彻底治好,又或者让他去山西接着做事儿,那就弄巧成拙了,听说山西现在也不安靖了。」
    抱琴吃了一惊,「娘娘是担心这个?奴婢倒是觉得这并非坏事儿啊,若是朝廷如此倚重冯大爷,日后冯大爷便会更得重用啊。」
    元春瞥了一眼这个忠心丫头,心中心思却又不好太过袒露,很含蓄地道:「话是如此说,但他这么年轻,朝中倒成了离不得他一般,岂非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他们那一科的,甚至更前几科的,也没有几个像他升迁得如此快的,我倒是觉得回京稳一稳,更合适。」
    「回京稳一稳?」抱琴抿嘴笑道:「奴婢虽然愚钝,也知道回京之后冯大爷就只能是七部侍郎或者顺天府尹了,又或者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了,那还能叫稳一稳?奴婢觉得该叫炫一炫吧。」
    抱琴这一番话把元春也逗乐了,但不得不承认抱琴说的在理。
    二十出头的正三品,回京还能是什么职务,顺天府尹?七部侍郎?哪一个又能低调了?
    「娘娘是想冯大爷了?」抱琴瞅了一眼元春,大胆地问道。
    「放肆!」元春轻叱了一声,但随即又白了抱琴一眼:「明知故问。」
    抱琴又笑了起来,「奴婢说准了,所以娘娘希望冯大爷早些回来,不要再出去?可是娘娘想过没有,若是冯大爷回来了,也真想办法把娘娘弄出宫去了,那娘娘能一直待在京师城么?只怕风险太大了吧,万一被龙禁尉那些人觉察,那岂不是弥天大祸?所以奴婢才觉得,即便是冯大爷要回来,最好能在京中呆一段时间,然后再外放最好,等到三五年后大家都淡忘了,兴许才是回来的好时机。」
    元春一愣她没想到抱琴替她想得如此周到,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也不知道紫英打算如何把我弄出去?留在京中难道就不行么?」
    「留在京中不是不行,可是娘娘是想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冯大爷屋里人,宝姑娘,林姑娘,还有二姑娘,她们都是娘娘的姐妹,对娘娘都很熟悉,若是娘娘留在京中,迟早就要露出破绽,除非……」
    抱琴的话让元春心中一凉,但是最后一句又让元春生出一份希望,「除非什么?」
    「除非冯大爷能让宝姑娘、林姑娘和二姑娘她们知晓他和娘娘之间的事情,或者说心照不宣,大家照常往来,……」抱琴话语里也隐藏着太多不确定,实际上她也没有半分把握能做到这一点,只能幻想冯紫英有改天换地的本事能让大家接受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还是得防着下边人觉察,这也是一道难题。」
    元春以手扶额,看着抱琴,有些恨恨地道:「死丫头,你说这话是故意气我么?怎么可能做到这些?紫英便是当皇帝都不可能,……」
    抱琴抿了抿嘴,眼角带笑,「奴婢只是提出这种想法,能不能做到还是得冯大爷自个儿琢磨,都说冯大爷无所不能,万一冯大爷就真的能把这道难题给解决了呢?就像出宫一样娘娘想过冯大爷怎么能让娘娘悄无声息地安稳出宫呢?反正到现在奴婢都没想出什么好点子来,可冯大爷却很笃定能行。」
    元春丢下手中的绿牡丹给抱琴,气哼哼地走了几步这才停住脚:「你放才说的那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和紫英的事情若是让宝钗和黛玉以及二丫头她们知晓,我如何去见她们?」
    「可是娘娘想要和冯大爷作长久夫妻长相厮守,又如何能瞒得过他的枕边人?」抱琴却不依不饶:「一年半载也许能糊弄过去,再久就绝无可能,便是府里边丫鬟都能觉察出一二,而且万一娘娘有了身孕,生下孩子,那又该如何?还能瞒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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