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势必会影响到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信心士气,同时也会刺激到陈继先的野心。”汪文言也点头认可,“总督让人的游说,陈继先恐怕真的需要认真考虑了,没准儿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早南下。”
    “唔,不无可能,江南自己都互相掣肘互相攻讦了,还能指望外人对他们有多高期盼?”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淮安是淮盐出产要地,扬州富甲天下,徐州乃是南北要冲,天下要隘,如果再能扼有运河长江枢纽,这是何等畅意之快事?我就不信陈继先能忍得住。他现在的淮扬军名不副实,而且距离满编十万人还差得远,丹阳出精兵,他又有军官底子,难道他就不想当一个名副其实的两淮王?”
    汪文言一怔之后,缓缓摇头:“大人,当下可不比后汉三国,也非唐末藩镇割据的时代了,朝廷大一统乃是士民人心所向,妄图格局称雄的想法,那太幼稚天真了,陈继先不会如此不智吧。”
    冯紫英笑着摇头:“这可难说,古往今来,多少大英雄就是看不清大势,逆流而动,最终粉身碎骨,野心一旦滋长,那就很难控制,何况当下南北对峙的局面不就给了一些人这样的想法么?再说了,北地的乱势方起,连朝中诸公都忧心忡忡,担心鲁难未已,秦晋又乱,朝廷那里还能支应得起,也许陈继先觉得他能拿下江南,或者说江南一部分,就可以用作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条件呢?”
    汪文言听闻此言之后,感觉这位东主似乎很是期盼着这种局面的发生,但他仔细想了一想之后,也觉得不无道理。
    要平定山东,朝廷已经要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山陕再乱,甚至可能外溢到河南,那么朝廷又不得不面临痛苦的煎熬。
    打仗就是打后勤物资,哪里来那么多钱粮?难道放任军队自行在地方上筹集?
    那国将不国,即便是平定叛乱,那整个北地只怕就要变成一片白地,而且军队势力势必膨胀,甚至不可制。
    要想尽快恢复元气,朝廷就不可能再在江南来一场破坏性的大战,陈继先以此为要挟,索要他想要得到的,真的还很有可能实现。
    “可是大人,就算是朝廷暂时答应,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朝廷还能容忍陈继先长久盘踞江南?这不可能!”汪文言还是忍不住道:“江南财赋重地,朝廷焉能放手?那和打成白地又有什么区别?”
    “我可没说陈继先能控制江南财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那是要逼着朝廷殊死一搏灭掉他了。”冯紫英摇头,“如果他主动退让,不插手江南财赋,也许能为他赢得几年喘息之机,当然,也仅仅是几年而已,一旦朝廷缓过气来,肯定不会再容忍这种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汪文言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除非朝廷还面临其他祸患,让朝廷无力他顾。”冯紫英淡淡地道。
    “这怎么可能?”汪文言不解,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大人是说建州女真?”
    汪文言不认为察哈尔人能有这个本事,真的对大周构成致命威胁的也就是建州女真,但是起码现在建州女真都还做不到。
    “不完全是,王子腾在湖广还在折腾,湖广必定也要受到影响,山陕之乱如果外溢,朝廷能不能一下子就控制得住,就算是暂时平定,北地旱情始终是个隐患,除非北地水利水渠投入巨资大修见效,又或者年年风调雨顺,只要旱情有反复,流民反叛就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冯紫英摇头,他当然不会说自己老爹其实对这种局面的乐见其成。
    汪文言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只要辽东镇能顶得住建州女真的进攻,文言以为山陕之乱终能平定解决,北地不可能每年大旱,稍加喘息,又有江南钱粮输入,就能稳住局面,至于王子腾,他在湖广应该翻不起多大风浪,熊廷弼应该能压制得住他。”
    “文言,这都是后话了,咱们要做的就是分析清楚南京方面面临的困难,有针对性的采取对策。”冯紫英收回话题,“从贾珍反馈回来的情况看,实际上南京方面对地方上的控制力在持续下降,宁波他们不敢动,而漳泉他们想动却又做不到,这是他们对地方失控的前兆,……”
    “当他们的控制力逐渐萎缩到只有南直隶这一片儿,而陈继先又吞噬了徐淮扬时,他们还剩什么?就剩下凤阳、安庆、庐州、池州、和州、滁州、宁国和徽州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地方了,那关键还是要回到苏湖常,可这些江南士绅当初最迫切的要求就是认为苏湖常赋税太重,如今苏湖常可能面临更重的赋税,这些士绅是忍耐呢,还是反对甚至反抗呢?呵呵,我真想看到那一幕是多么的可笑。”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那这些士绅怕是难以容忍,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结果却是‘罪加一等’,那如何能行?”
    “只怕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汤宾尹这些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先熬过难关再说,熬不过大家就烟消云散,也就无所谓了。”冯紫英摇头。
    “那大人打算把这些情况怎么来和朝廷反映?”汪文言问道。
    “你整理一下,也拿出一些对策来,闽浙那边已经有些动摇了,尤其是闽地,基本上试一把劲儿,就能拉到我们这边来,起码暗中保持中立了,叶方二位阁老在闽浙自家家乡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另外就是要尽快促成陈继先南下,但这要恺阳公北线这边取得进展,不过可以从各个渠道催促陈继先做好准备了。”
    贾珍带来的消息的确弥足珍贵,让冯紫英终于坚定了信心,南京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内部的纷争更为激烈,争权夺利罔顾大局者数不胜数,这种情形下,朝廷的劣势也就能得以弥补了。
    贾珍既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冯紫英自然不会亏待对方,虽说贾敬还在那边,对宁国府贾家还不能脱罪,但是起码可以考虑从轻处理了。
    冯紫英将这个情况迅速传递给了内阁,叶方二人也是极为振奋,这意味着江南一体的格局正在被打破,闽地只要中立,那整个北地的海运贸易几乎就彻底畅通了,不再有任何担忧了,而浙江是方从哲的基本盘,他也可以从中上下其手,拉拢收买地方官员士绅,保证宁波对北地海贸不受影响,这样可以将漕运中断的影响又下降一层。
    至于说宁国府贾家的处理,反而不值一提了,甚至日后贾敬也还存在最后投诚的可能性,那是后话,可以再论。
    冯紫英叫来鸳鸯,“你去替珍大哥安排一处宅子,等几日,蓉哥儿他们也能出来了,暂时将他们安顿下来,……”
    鸳鸯还真的没想到贾珍这么跑回来,冯大爷居然还真的能替他脱罪了,她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不过冯紫英也不会向其说太多内部,贾珍自己也不会说,甚至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委,只知道老爹将他遣送回来,自然有道理。
    见鸳鸯咬着嘴唇,还有些不甘的模样,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是在替自己不平,笑了起来,揽着鸳鸯的腰肢,温声道:“我自有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二尤也还是爷的女人嘛,再说了,珍大哥和蓉哥儿虽然不争气,但是敬老爷还是很聪明懂事的,日后你就明白了。”
    “爷都这么说了,奴婢还能如何?”被冯紫英一揽腰,鸳鸯身子就软了半边,嘤咛了一声才红着脸道:“那荣国府这边……”
    “荣国府这边就难了一些,不过我会想办法,慢慢来吧,宝玉、环哥儿他们都这么久了,多住几日也无妨。”冯紫英道。
    “什么叫无妨?”鸳鸯嘀咕着道:“谁愿意在那鬼地方多呆?”
    “行了,爷知道了。”冯紫英在鸳鸯翘臀上一拍,“去吧,办好。”
    这时候司棋一个猛子扎进来,看个正着,若是往日,司棋那张嘴见此情形,肯定是不饶人的,但今日却是懒得多说,直愣愣地道:“爷,这会子可有闲,姑娘想请爷去她那边一趟,……”
    “这会儿?”冯紫英和鸳鸯都有些讶异,这等时候怎么迎春还主动邀约了,这可不符合迎春的性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司棋脸上有些潮红,透露出一股子兴奋劲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爷去了就知道了,奴婢也说不好。”
    冯紫英心里一动,鸳鸯眼睛也是一亮,下意识拉住司棋:“是不是姑娘……”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请爷赶紧过去。”司棋不敢乱说,这等消息可不敢乱传,万一不是,那空欢喜一场到也罢了,传得满城风雨,让太太那边欢喜落空,那就是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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