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合作,或者根据情况来,这都没有问题,只要有共同的利益,我的意思是否有必要上升到结盟这种高度来?”宰赛也没有那么容易轻易上船。
    盟约可不是简单说两句话,那是需要以文字、印记乃至实质性的行动来佐证映证的,否则何以让人信服。
    “那不一样。”冯紫英回以坚决,“结盟就意味着义务和强制性,在某些情况下,哪怕对自家不那么紧急,甚至不涉及自身利益,一样要坚定地执行盟约所约定的行为,这就是义务之所以是义务的强制性。”
    宰赛当然明白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意思,那就是在对付建州女真时,可能需要三方合力同心,包括动用军队。
    宰赛陷入了沉思,他需要审慎评估,而实际上这个问题他已经有所考虑,但是考虑归考虑,真正到了要落实到白纸黑字的盟约上来时,还是让他有些踌躇。
    结盟后不履约的后果肯定会严重,但是现在拒绝一样会带来难以接受的结果,二十万两银子远不足以满足此番南侵的损失,而这数百俘虏对内喀尔喀人来却又毫无意义。
    “冯大人,如果我同意结盟,那大周,或者说辽东,能给与我们内喀尔喀除了此次涉及到的赎金外,还能有什么?”宰赛最终还是沉声问道。
    “很多。”冯紫英泰然道:“除开我曾经提及过的稳定的商贸,包括粮食、盐茶、布匹、药材、铁料乃至武器都可以不受限量的输入,同样我们也愿意接受来自内喀尔喀的牲口、马匹、毛皮,甚至可以交换军官士卒的培训,可以说内喀尔喀的实力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得到长足提高,甚至我们也可以支持内喀尔喀在东蒙古乃至整个蒙古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察哈尔人成为蒙古的盟主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达延汗也好,俺答汗也好,也先也好,都是时势造英雄,不是么,宰赛阁下?”
    冯紫英的话里充满了诱惑,宰赛竭力想要抵御这种诱惑,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心动了。
    “可冯大人,你就不怕我们内喀尔喀发展壮大成为另外一个察哈尔或者建州女真,甚至我成为另外一个成吉思汗?”宰赛死死盯着冯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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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也好,不怕也好,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内喀尔喀人的现状,就算是你宰赛大人雄才大略,十年能不能超越察哈尔人?西面还有土默特和鄂尔多斯,更北面还有外喀尔喀,东面还有科尔沁和建州女真,我能怕得过来么?”冯紫英哈哈大笑,“天下之大,时代不同,岂是你我两人就能在这里坐而论道的?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解决好我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么?”
    宰赛目中也是精芒闪动,“说得好,冯大人倒是一眼把咱们之间的关系说透彻了,内喀尔喀现在的确还谈不上其他,单单是科尔沁和外喀尔喀人就足以让我们头疼了,还不说察哈尔和建州女真,面对这些,我们双方的确有更多需要携手的必要。”
    “嗯,我的理解,宰赛大人是否认同我的建议?”冯紫英倒是不担心宰赛不同意。
    后续还需要具体细谈,宰赛也不是易与之辈,和其他性子粗疏的蒙古人不太一样,许多具体条件肯定都要锱铢必较,但这样也好,说明对方的确很看重这一点,也意味着对方一旦同意结盟,遵守盟约的可能性更大。
    “我基本同意,但是具体条件,还要具体来谈。”宰赛点头。
    确定了大原则,具体事宜就要简单许多了,冯紫英明确由吴耀青来谈,而宰赛那边则是由其弟比领兔来负责。
    其实这桩事情涉及关联的利益方是辽东和叶赫部,叶赫部那边并无异议,或者说他们是最大受益者,相比之下,内喀尔喀人和辽东这边则需要做更多的具体约定义务,尤其是涉及到军事行动和商业贸易往来上,但叶赫部地盘正好处在辽东和内喀尔喀之间,也是贸易往来必经要道。
    正待结束这一场会面,吴耀青却前来报告消息。
    宰赛注意到冯紫英神色的变化,没有吱声,最后还是冯紫英主动告诉宰赛:“宰赛大人,我刚得到消息,永平新军在丰润县城以北四十里处的浭水河湾与科尔沁骑兵一部交手,击溃了科尔沁一部,俘虏二百余人,……”
    宰赛神色不变:“哦?洪果尔这厮果然是贼性不改,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冯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通报一声,毕竟辽东和内喀尔喀将会成为盟友,这等消息通报一声最好。”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道:“这帮俘虏……”
    “简单,让科尔沁人出银子吧,他们会在这批赎金中收获不少,自然也可以用这些银子来赎回他们的人,这没什么。”宰赛一扬眉毛,“让科尔沁人吃点儿苦头不是坏事,也好让他们明白自身的底气并不令人信服。”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宰赛也对科尔沁人不满已久,这样一个机会正好可以折辱一下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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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回到卢龙让冯紫英居然生出了一点儿陌生的感觉,好在繁杂的事务很快就让他丢掉了有些不适应,迅速投入到公务中去了。
    朱志仁越发轻松了,已经从各个渠道获得消息,在翻年之后自己晋升回京的可能性极大,几乎可以锁定这一轮的晋升名单了,当然前提是在这期间不能出大的纰漏,所以许多事务朱志仁都是主动把冯紫英叫上一起来商计,力求稳妥。
    这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虽然来永平大半年了,但说实话,冯紫英主要精力还是局限于几项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务上,对于府里其他事务,按照惯例他需要协助知府处置,他基本上没怎么过问,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应对。
    现在朱志仁心情极佳,而且都在为离任做准备,所以事事都将其拉着,几乎是手把手教授冯紫英如何处置一府公务了,这让冯紫英受益颇多。
    毕竟冯紫英从无从政经历,几乎就是直接从一介进士——翰林这等清贵官员进入到一府同知这样的实务操作型官员,从眼前手底下没有一个吏员骤然变成要管一府几房甚至要协助知府统管整个百万人口一府的各种事务,可谓变化极大。
    像一般的进士哪怕是到地方上任职,也多是从一县知县开始,手下也有几个幕僚,而冯紫英虽然也物色了幕僚,但是主要精力却不在永平府这边事务上,所以很多时候冯紫英都只能自己摸索着来适应和学习。
    现在有了朱志仁的指导、教授,他也能有一个适应过程,这对他来说机会十分难得。
    “紫英,这份公函你先看看。”朱志仁皱起眉头,从自己书案上拿起一封文书交给冯紫英,“户部来的,听说伯孝公即将致仕,紫英你此番到京,可曾听闻?”
    “伯孝公已经七十有五了吧?皇上挽留了几回,此番恐怕也不好再留了吧?”冯紫英听说过。
    这里边内情很复杂,涉及到江南、北地、湖广籍士人的博弈,在湖广籍士人无人入阁的情况下,郑继芝理论上是湖广籍士人魁首,但实际上郑继芝并没有发挥湖广士人领袖的作用,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户部尚书这个职位本身上如何裱糊好大周财政不至于四处漏风上,所以湖广籍士人也不是很满意。
    可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六部中仅次于吏部尚书,称得上是大周朝廷士人中的第七人,除了五位阁臣和吏部尚书外,就属其尊贵,若非郑继芝年龄太大,其入阁的几率一样十分大。
    现在如果郑继芝致仕,按照惯例是江南士人要继任,但是在吏部尚书职位仍然空悬的情形下,户部尚书如果由江南士人接任,吏部尚书的人选就有些难产了。
    因为大周约定俗成的惯例,吏部尚书历来是由北地、江南两地士人轮流坐庄,户部、兵部尚书历来是由北地、江南、湖广士人轮流坐庄,吏部尚书前任是齐永泰乃是北地士人,齐永泰入阁之后兼任了一段时间,现在卸任,按照惯例就是由江南士人出任,但是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在谁来接任吏部尚书上一直未曾达成一致,所以一直迁延至今。
    叶向高和李廷机是福建——江右士人联盟中的领袖,而方从哲则是南直隶——浙江士人联盟的旗手,虽然都属于江南士人,大利益格局一致,小群体利益上仍然有各自诉求。
    户部尚书由江南士人接任,现在吏部尚书也要由江南士人接任,而且现在礼部尚书已经由顾秉谦接任,同样是江南士人,再加上兵部尚书张景秋虽然实质上是永隆帝私党,但其籍贯也是南直隶,这意味着六部尚书中就有五个都将是江南士人把持,这让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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