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门口,秦琅遇到了刚从朔方回来的李靖。
    搬来平康坊也有段时间了,秦琅还是头一回遇到自己的这个邻居,一个让他心神向往的邻居。初见面之下,却不由的让秦琅有些失望。
    这明明就是个糟老头子嘛。
    论魁梧精神,远不如秦琼。论儒雅不如房玄龄,若论超脱不如魏征,论贵气不及萧瑀。李靖很普通,普通到若不是他主动下马跟秦琅打招呼,秦琅还以为这是坊里哪个豪门的一个庄头呢。
    没有紫袍玉带三梁冠,更没系他那条李渊曾赏赐的九环玉带。
    他头顶一个幞头,身上还是件羊皮袍子,还是对襟的,十足胡人式样。脸上很多皱纹,眉毛挺粗,却已经染了风霜。
    “先前接家里信,知道三郎把我家那小孙子也收入了崇贤馆,真是十分感激。”
    秦琅微微一笑,“早闻永康公大名,却一直未能一见,失敬失敬!”
    两人一个身着羊皮袍子,一个则是件儒袍,还真不像是两位当朝重臣。
    “永康公,听说原本陛下要让你做兵部尚书,如今授了我阿爷,永康公莫怪啊。”
    李靖倒不以为意,“我可从没接到消息说要授我大司马之职。”
    平康坊里,李靖宅子不算大,这也不是李家祖宅,而是李靖当年征战之功得的赏赐。若单论战功,大唐开国诸将里面,也就李世民能够压在他上面,除此外,李靖之功无人可匹敌,一人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的男人,只不过皇帝一直以孝恭挂帅压在他上面,故此功绩也多算到了李孝恭身上。
    做为关陇将门出身的李靖,绝对是关陇贵族集团里的核心家族成员。若不是当年武德天子初起兵之时,做为下属的马邑郡丞李靖非要去江都告发李渊,最后半路被李渊擒住这桩子事,其实李靖能在本朝更受重用。
    因为这件事情,李靖很长时期里都不得李渊重视,后来放他出去统兵,可一时没有进展,便被皇帝下旨前线将领要把他处死,若非当时前线大将许绍力保,李靖早就被杀了,也就没有了后来这位的不世功勋。
    凭着不世的战绩功勋,李靖也终于得到了李渊的信任。
    但如今已经是新朝新天子了。
    六月初四这一场变乱中,李靖远在灵州任都督之职,并没有参与其中,事后他倒是马上上表称贺,表示了对李世民的支持。
    但终究还是错过了,故此如今军方第一人,是秦琼。
    大封功臣,李靖之名更是排到了几乎最末尾。不过这次调入朝中,也还是表明新皇对他的看重。
    哪怕没当上兵部尚书,可左卫大将军毕竟是十二位大将军之首,更别说如今的左右卫实际上又还是诸卫里唯一还在长安城内的南衙府兵,又是宿卫皇城这关键之地。
    左右卫,与北衙左右屯营、外城的镇抚司是长安城的三大警卫力量,地位特殊。
    李靖是武德天子那代人,也是武德名将,现在是贞观新朝了,李靖倒是很积极的在向新朝靠拢。
    秦琅跟李靖聊了会,觉得这位李靖不但外表看着挺低调,其实心态也很低调,人家根本不提什么曾经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之事,也不提近几年屡屡率兵北上抵御突厥之功。
    哪怕面对着秦琅这个年轻的过份的新贵,也表现的很客气。
    两人最后笑着告辞,各自上马,各返各家,并没有相约着去谁家。
    或许也是因为如今二人的地位特殊,所以李靖选择了与秦琅在街上打招呼寒喧,并没有登门拜访。
    一个掌握着长安外城警卫,一个掌握着皇城宿卫,两人都很聪明的保持着距离。
    李靖回到家,张出尘上前迎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着早点回家来,便路上没停留耽误。”李靖说起刚才在路上碰到秦琅之事,还说这年轻人挺聪明的,“根本不像外间传言的那般,哪有半分嚣张跋扈之样。”
    “那小家伙,鬼精鬼精的,所谓跋扈,我看不过是他故意给外人看的一面而已。你还不知道,他最近掌握了一项极了得的孵化之术,不用母鸡,不用管天时,一次性能够孵化无数鸡鸭,且源源不断。”张出尘便笑着说了自己前些天在三原庄子上遇到秦琅,然后如何沾他光大赚一笔的事情。
    李靖呵呵笑了笑,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其实根本不必在意那些钱财,不过看到红拂的高兴,他觉得随她高兴就好。
    “处叶和谦儿在崇贤馆学习如何?”
    “挺好的,秦三郎当馆主,虽然不常去,可开馆第一日就立了不少规矩,直接拿太子和卫王他们震慑群生,现在那些孩子个个老实的很。”
    李靖在家才呆了半天,宫里就来传旨,皇帝召他入见。
    沐浴更衣之后,李靖换上紫袍玉带,佩上金鱼袋前往东宫。
    李世民降阶相迎,对李靖十分客气。
    询问了一些梁师都、突厥人的情况之后,李世民便把话题转到眼前来。
    “左卫原来是叔宝在负责,现如今就交给你统领了,朕也知道你这些年多是在外统兵镇守,如今回到朝中任职,可能会有些不同,希望你能早日适应。”
    左卫的职责,如今也经过了一些调整,其中有一项重要的职责,便是宿卫皇城。皇城是大唐中央朝廷各衙门所在办公地,可谓是十分重要之处,更何况,皇城之北便是太极宫,东面是东宫,南面则是长安外城一百零八坊。
    左右卫驻一军于此,便起到居中策应,与北衙左右屯营、外城镇抚司相互制衡之意。
    李世民询问李靖关于眼下局势的一些看法和建议,最后聊到了蝗灾和粮荒。
    “蝗灾是虫灾,不是上天降罪,所以必须得积极面对,要捕灭蝗虫。”李靖在这个事情上,倒是态度坚决。
    这也是许多武人的态度,他们才不信那些文臣那一套天人感应的说法,就如文臣们总喜欢说江山在德不在险,可在武将们看来,光有德就行吗?不行,还是得有强硬的兵马军队,这才能稳。
    “那关于救灾你有何建议?”
    李靖是武将,可李世民却愿意积极虚心的听取各方的意见。
    “臣刚回来,就听说了先前镇抚司的一些事情,臣觉得镇抚司上次的行动很迅速也很积极,眼下长安的情况虽还不到最严重的时候,但确实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了。臣数在边地,也经常会遇到粮荒以及战争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对粮食等进行特殊管理是有必须的。”
    李靖建议,长安现在就可以进入战时管制,不但要开始宵禁,而且对于粮食得全面加强管控,“不如将长安城所有的粮食,皆调归镇抚司管辖,各处粮仓,皆由镇抚司派兵守卫,进出粮食,皆要经过镇抚司审批。”
    他这样建议的依据,是上次镇抚司行动后很有成效,另一方面也暴露出原来的许多跟粮食相关的衙门,以及官吏,有极严重的贪腐情况。在眼下这种时候,粮食便不能再交给这些人管理。
    让镇抚司来暂时接管,原来的诸粮食仓储部门,都要接受镇抚司的直接管理。
    “你对秦琅评价很高?”
    “臣确实觉得翼国公能力很强,眼下这个时候更要使用有能力之人。”
    “他能力确实是有的,只是终究太过年轻了些。”李世民有些担忧。
    “陛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李靖道。
    皇帝点了点头,看来对李靖的态度很赞赏。李世民始终在心里认为,秦琅毕竟年轻,他的许多亮眼表现,优异成绩,其实真正的功劳都是他,是他慧眼有识,是他大胆任用,是他的充分信任才让秦琅有此表现和成绩。
    因此当李靖赞赏秦琅的时候,李世民便觉得是在称赞他的英明伟大。
    李靖走后,李世民立即便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这三个绝对心腹召进宫,君臣一番秘议之后,宫里传出一道旨意。
    赈灾济人非常之时,京畿实行粮食战时特别管制,长安城内,交由镇抚司接管所有粮仓,另东西市粮行的所有粮铺,也皆要受镇抚司管辖。而长安城外的京畿二十余县,则由镇抚司监管,雍州府控制。
    随着而来的是输粟授勋、阶诏,在此特殊时期,但凡运粮入关中者,按朝廷所订纳粮标准,授以相应的勋或官阶。
    秦琅接下诏令,有些意外。
    皇帝使镇抚司还真是越使越得心应手了,现在镇抚司就跟万能工具一样了,哪里都派上用场。
    “吴广、刘九、秦用、魏昶!”
    “职下在!”
    秦琅举着明黄诏令,“奉皇帝诏令,即刻起,镇抚司接管长安诸仓,你们立即带兵将诸仓接管,即时封查所有仓粮、账簿等。”
    “林三,你去召集长安东西两市粮行的所有粮商来平康坊开会议事。”
    既然皇帝在这个时候把长安粮仓交给了镇抚司,那么秦琅就得管好了。
    “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论是官仓还是粮商的粮食,一粒也不许出仓。以后粮食怎么卖,卖什么价,卖给谁,通通由本使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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