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忙行礼,低垂着头,手里却紧抓着书。

    贺芝华原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只目光掠过,隐约瞥见那书名,好似带着一个“泉”字,她惊讶,站定了问道:“你手里何书?要送往哪里的?”

    小厮忙把刚才九里的话说了。

    贺芝华听了一怔,随即就笑起来,伸出手道:“把书给我,我正好要去见哥哥。”

    书落到手上,轻飘飘的,不识货的,只怕会把这书随便就在哪里扔了,可贺芝华从小受到的教养,却知道,这书的来历。此乃前朝吴王李昱亲手书写的《泉铭》,极是稀有,流传至今,传闻连孤本都没有了,谁想到却在这儿呢。

    谁又想到,竟是卫家三公子卫琅当做回礼送与哥哥的。

    细思其中缘由,不难猜出他的意图。

    她笑盈盈拿着书往前走去。

    远远就看见哥哥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羊毫,却没有写字,一滴墨水落下来,瞬时把宣纸染黑了,他正在想心思。因刚刚才使人去送了骆宝樱墨锭,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她可会喜欢?

    贺琛生怕骆宝樱退回来,正是惴惴不安呢。

    “哥哥。”贺芝华清脆的声音叫他回了神。

    他提起笔刷刷刷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好似刚才并没有发呆,贺芝华看在眼里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哥哥这样喜欢骆宝樱,可骆宝樱呢?她原先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劝服哥哥,可如今看来,还是要让哥哥死心才好。毕竟他的对手可是卫琅,且别提,那卫琅还是骆宝樱的表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哥哥都很难有胜算的。

    既然注定要输,何不就此放下呢?娶了骆宝樱,哥哥只会心累,而娶表姐,表姐喜欢哥哥,一心对他好,他的日子定会轻松。

    贺芝华先没有提书的事情,而是把寒瓜拿给贺琛吃:“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哥哥快些吃了解解热。”

    妹妹亲自来送瓜果,贺琛笑道:“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半个呢!”贺芝华道,“这瓜很甜,可好吃了。”

    贺琛闻言便吃了几块。

    等到他停下来擦了手,贺芝华道:“我听说哥哥刚才使人送墨锭去给三姑娘了?”

    贺琛脸有些红,暗想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明明他没有告诉妹妹。可她问了,他不好否认,硬着头皮道:“是,三姑娘经常写字,我觉着这墨锭适合她,反正家里多,这不算什么。”

    “可对三姑娘,好似并没有不算什么吧?”贺芝华此时才把书拿给他,“我来时,正是回礼。”

    听到回礼,贺琛却是松了口气,她没有不要,那已经算很好了,只他目光落在那卷书上时,眼睛暮然睁大,与贺芝华猜得一样,哥哥很惊讶。毕竟他们贺家都寻不到的孤本,骆家又怎么会有?

    这在京都要传扬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呢!

    贺芝华轻声道:“是卫三公子卫琅替三姑娘回的礼。”

    这句话说出去,贺琛好像僵住了一样,他眼睛定定的看着书,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可直觉这不是好事儿。

    他送给骆宝樱的墨锭,怎么却是卫琅来回,还是用这么贵重的孤本?凭什么呢?

    见哥哥还没有想清楚,贺芝华道:“我听说,原先骆家刚刚来京都,便是住在卫家的,两家的老夫人感情很好,卫三公子不是还教三姑娘书法吗,那骑术听说也是他教得,也难怪两个人那么亲密。”

    对自己亲人说出那么残酷的话,她心里当然难过,可事实摆在这里,卫琅与骆宝樱的关系不一般,哥哥怎么争得过?这时候,她只能让他更清醒一些,她咬一咬嘴唇道:“三公子现在还未成亲呢,京都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可他二十几岁的人了,好似一直没有寻到合意的,莫不是早已有意中人……”

    “你别说了。”贺琛忽地抬起头,并没有避开贺芝华的目光,那眸中竟是光芒四射,“他有意中人又如何?他看上三姑娘也是常理。”

    他不也一样吗?

    谁看上骆宝樱都是正常的!

    而今他送来一卷书,不过是为警示,男人与男人之间,有时候也是心有灵犀,可他卫琅就算天纵奇才,他也不至于怕了他,就此便放弃骆宝樱了。

    他拿起书:“既然不是三姑娘的回礼,常理我也不该要。”他叫来小厮,“你把这卷书去还给卫三公子。”

    贺芝华呆住了,从来都很温和的哥哥,原来也有强硬的一面。可哥哥,真的能争得过卫三公子吗?

    ☆、第章

    孤本送出去没多久,在贺琛兄妹俩手上转了一圈便又回到卫琅手中。

    九里见他面色不善,低声道:“可见贺公子不好对付。”

    “对付?”卫琅不屑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

    十五岁的少年,除了秀才身份什么都没有,他一个官员至于去对付他?不过今日见骆宝樱犹犹豫豫的样子,他心里来气,他要对付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骆宝樱!

    可九里不明白,他以为公子喜欢骆三姑娘,便得将觊觎她的人都铲除。

    这到底是没抓到根本,卫琅瞧他一眼,把孤本随手一扔,这些东西于他并不稀奇,卫家虽不是富可敌国,然而世代皆为朝廷效力,手握大权。这人嘛,一旦你有了权利,底下多少人为你寻来奇珍异宝?在卫家的库房里,数不胜数,故而若他要送骆宝樱礼物,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珍珠玉石,都是上好的货色,只冒然送,她不可能收。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像贺琛这样的毛头小子,随便就把墨锭送到她家中。

    有时候,想跟做永远是两回事。

    不过瞧骆宝樱那样儿,对贺琛好似心软,换做别人,应当毫不犹豫就退回去了吧?难道她对他,真有些喜欢?想到这两个字,他心里倒像被刺了一下,可很快又摇摇头,否定了这样的假设,一切都还没有弄清,何必要自乱阵脚。

    他随手翻了书看,九里轻声道:“今日二夫人请了金夫人来,听说上得都是贡茶,把库里最好的都拿了出来。”

    卫琅眉头挑了挑。

    卫菡已经成亲,但卫恒还没有,他那二伯母是费劲了心思要结一门好亲事,金夫人的话,若没有猜错,应该是罗家的表亲了,与皇后娘娘拐个弯能搭上关系,将来太子登基,自然是有好处的。

    见主子无甚反应,九里没有多说,悄悄退了出来。

    金盏银台就在外面,见到他,银台悄声问:“公子把孤本胡乱送人,当真是想娶三姑娘呀?”

    “我怎知?”九里嘴严不说。

    银台撇撇嘴儿,心想就是三缄其口,谁还不知道了?也就夫人蒙在鼓里,不过下回要问起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顶着,正想着,小厮天冬急匆匆过来,敲了下门进去与卫琅道:“公子,宫里有消息,说太子妃没了。”

    听见的人都不由一怔。

    卫琅手中书,慢慢搁在了案上。

    到得月底,天仍是闷热的很,谁都希望来一场大雨将暑气冲刷掉一些,可天就是晴着,知了在树枝疯了般的叫,紫芙忙叫婆子拿杆子过来,站在凳子上面把知了一只只给弄下来。

    骆宝樱手撑着下颌,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那表嫂才二十出头,谁想到竟这样就没了,委实令人惋惜,她这两日心里难过,饭也没怎么吃,老太太还当她病了,差些请大夫来,她只说觉得气闷,袁氏便买了一些冰给她用。

    可这些许凉意并不能叫她舒服多少。

    倒是过得阵子,那江顺曾等人伏法,牵连其中的官员,斩得斩,流放的流放,都等秋后执行,父亲因立大功,被升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这到底是个好消息,她才渐渐展颜。

    为此,蒋家请了他们去做客,蒋老爷子是骆昀座师,为得了这么一个门生,颇是欣慰,专程设宴替他庆贺。他孙女儿,蒋婧英,骆宝樱几个曾去白马寺遇到过,只小姑娘身体较贵,平日里也不太见人,那是隔了许久再次重逢,也算得欢而散。

    骆家骆昀升官,各官员相请恭喜,忙得脚不沾地,而临川侯府内,那江夫人是成日以泪洗面,求哥哥求不成,又来找华榛,恨不得要他以后劫法场,口口声声说冤枉,然华榛也查清了,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将一封信找出来扔在她面前:“别的不说,光是姑父与藩地的六皇子通信,被有心人做文章,都不知如何呢!严重些,不怕株连九族?姑姑,这事儿谁也帮不上,所幸江家不曾抄家,姑姑不如安心过日子,这就回河南去吧。”

    一席话说得江夫人瘫倒在地。

    这一年是本朝最热的一年,京都已经许久不见雨水,卫老夫人也终于有些受不住,这日到骆家来与老太太道:“便是整日供着冰,又奈何?一鼎鼎的,瞬时就消没了,我瞧着,你陪我一起去庄上吧,叫上宝樱她们,去那里避避暑,姑娘们一个个脸都瘦尖了吧?”

    热了胃口就不好,又出汗,怎么能不瘦?

    老太太忙道:“可不是?宝樱三个都瘦了许多,不过咱们去,是不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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