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星月暗沉,整个野狐岭都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下,只有岭口要塞内闪烁的灯火,点缀着这暗夜。萧萧北风肆虐下,军塞稍显冷清,除了留守护驾的将士外,大部分官兵都出击破辽了。
    刘皇帝下榻处外,宿卫的卫士们不避风寒,仍旧肃立着,尤其门口雄壮的大内侍卫,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昏暗窄小的廊道间,零星的灯火映照着两道身影,一坐一立,一静一动,坐着的恣意淡定,站着的左右徘徊。是晋国公刘晞与内阁学士、秘书丞张雍。
    “我说张学士,捷报早传,胜局已定,你就不要在此左右逡巡了,淡定些,我看你也走累了,来坐会儿!”刘晞看着在那里来回踱步的张雍,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挪了挪屁股,给他腾出个位置。
    张雍三十来岁,长相虽然普通,但一身儒气,属于老派的儒家学士,坚持道德论,维护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律己律人。当然,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儒臣,是很难成为刘皇帝的近臣。
    张雍难能可贵的,是在具备道德修养的同时,也不乏经学之用的才干,这也是他的思想观念之一。在修习经学的同时,也花费了大量精力在法律、水利、农事等具体的专业技能上。
    刘皇帝欣赏此人,除了他本身的才情之外,更重要的,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些王朴、范质的影子。
    当然,这并不是个完人,比如,为人为官,清干自律,却过于重视名誉,并且,处事尚急,面对应急之务,往往难以自安。
    这不,同刘晞一道前来觐见,汇报军情,就难以肃立,等得焦急。若是换作别人调笑,张雍恐怕早就心有不满了,但是面对刘晞,也只能露出一点朴实的笑容,应道:“胜报频来,臣心潮澎湃,未能自持,让殿下见笑了!”
    刘晞笑了笑,打量着张雍,只觉得这人有趣。像张雍这样的人,是不讨同僚喜欢的,尽公职,寡私谊,处事概莫容情,别人都认为他鄙吝,笑其沽名钓誉,但是在刘晞看来,大汉若是多几个像张雍这样经学致用的官员,也是官场上的一泓清流。
    “张学士对国家朝廷,对苍生百姓,都是满腔热忱,实在令人敬佩啊!”刘晞嘴里说着奉承话。
    “殿下谬赞了!臣不敢当!陛下不以臣微鄙,擢拔恩遇,如东海之深,不敢忘怀,唯有尽心竭力,报效万一......”张雍说着,还朝屋内拱了拱手。
    见张雍言语间不忘表现对刘皇帝的感恩戴德,刘晞莞尔一笑,道:“谁说张学士不近人情,我倒觉得说这话的人,实在是毫无见识。”
    “殿下说笑了!”
    二人闲谈间,屋内侍者添烛,明亮了些,很快传出刘皇帝召见的消息。接见刘晞与张雍,刘皇帝是以一种慵懒的姿态,衣着简单,刚睡醒的样子。
    “这一觉,睡得痛快!”落座,刘皇帝还生了个懒腰,对二人笑道。
    刘晞:“您这些时日,夙兴夜寐,操劳军务,也确实需要好生歇息,养重龙体!”
    看了看外边深沉的夜色,阵阵渗入的冷风仿佛让刘皇帝清醒了一些,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看着二人,道:“说说吧,战果如何?”
    早在午后,得知辽军溃败,胜局已定,刘皇帝就放下关心,不再理会,下榻入眠,安心补觉,一觉便睡到这沉夜。而令其心情愉快的,是一醒来,就可以听取前方的捷报。
    刘晞把机会让给张雍,让他汇报。心怀感激,张雍拿出一份初步统计出的战果,语气轻快地念道:“陛下,燕子城一战,到目前为止,已知我军杀敌三千余人,俘虏两千余众,辽军四散溃败,铁骑、龙捷马兵仍在追剿,具体战果,犹待计划,但定然比已报更加丰硕。
    时下,大部分将士已然得胜还营,暂驻于燕子城,刘都帅与李都将正在料理善后。田仁朗将军,追敌六十余里,于西北鸳鸯泊斩辽将韩匡美而还。
    此战,辽军崩灭,我军大获全胜,完全达成目标!”
    说到最后,张雍的声音都显得高昂了些,不过,刘皇帝反应倒显得平淡,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也是,与过去刘皇帝经历的大阵仗,取得的辉煌战绩相比,这种胜利,实在是有些乏味。
    “些许小胜,不足一道!”刘皇帝只是嘴角稍微翘动了一下,语气显得极具攻击性,冷冷道:“韩匡美军,只是道开胃小菜,正餐尚在山阳,在云中!若是此番能把辽主及山阳辽军留下,那才是大获全胜!”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激切孟浪了!”闻言,张雍也从兴奋喜悦中恢复,调整心态,继续道:“如今,大军暂于燕子城休整,刘李二将帅,已然初整兵马。按照计划,不再理会败溃残敌,当于明日,即拔营西进,驰援山阳,围歼辽军!
    田仁朗将军,已然先期率领三千禁骑西进,如无意外,后日即可赶抵白水泺!”
    “这田仁朗,也是一员良将啊!”刘皇帝颔首,表示对这安排满意,语气中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朕记得,乾祐北伐,南口大战,他就有力战之功!”
    “正是!”刘晞附和道,朝外招呼了一下,一名军士端进一个盒子,刘晞接过献上:“这是刘都帅命人送来,敌主将韩匡美首级,鸳鸯泊追歼激战,由田将军部下斩下头颅!”
    对刘皇帝而言,这似乎比收到捷报更值得高兴,眉毛挑了挑,伸手示意:“打开!朕倒要看看,此贼是怎样一番样貌!”
    盛放首级的盒子被打开,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刘皇帝看得很仔细,正面朝上,没有血肉模糊,明显被清洗过,但那苍白森然,更显恐怖。
    但刘皇帝什么尸山血海没见过,非但不怵,反而饶有兴趣地指着韩匡美首级笑道:“也就一苍髯老酋,无甚稀奇,如此为辽国尽忠,也该其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处置了吧!”刘皇帝摆手吩咐道,兴趣很快就消散了。
    “拟诏刘廷翰,让他按照计划西进作战即可,不必再事事请示!”刘皇帝对张雍吩咐道。
    “是!”
    “云中那边,战斗应当已然展开了吧!”回首向西,刘皇帝目光炯炯,沉声道:“燕子城这边,算是开了个好头,希望山阳诸军,不会让朕失望吧!此番若能留下辽帝,那此番北伐,却也收获意料之外的大喜了!”
    “爹,我有条建议,希望您能采纳!”这时,刘晞却严肃道。
    看着他,刘皇帝有些意外,一般而言,刘晞很少主动进言,但往往言之有物。略表好奇,刘皇帝:“讲!”
    “大军若西进作战,野狐岭便空虚了,您不适合再待在这边了。虽然不大可能,但若有辽军自云中东来,那御驾将面临威胁。为策万全,还请暂离,回返幽州!再者,野狐岭这边,环境实在简陋,也不利圣躬休养......”刘晞解释道。
    听其言,刘皇帝脸色稍微变了变,当然不是为了自身的安危,命喦脱取来山阳的地图看了看,伸指道:“我们的计划,是按照辽军向北撤安排的,倘若察觉到危险后,他们转而向东呢?那我们的兵力布置,是否又出现漏洞了?”
    刘晞也观察了下,凝眉思虑片刻,很快摇摇头:“辽军纵有所觉察,对我军准备与行动,也难窥全貌。在这种情况下,北撤仍旧是最佳选择,不明我军实情,倘若东来,就是自陷死地。我担忧的,只是辽军的偏师残卒,惊扰圣驾!”
    点了点头,对刘晞的看法,刘皇帝还是认同的,想了想,笑道:“朕还不至于被这等疑虑,吓得缩回幽州!这样,调一支兵马,沿长城以南,搜索向西,若有残敌,即行剿灭!”
    “是!”如此,刘晞也没有其他意见了,做好查漏补缺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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