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兵部侍郎王景崇求见!”
    府中管事的通禀声,打断了杨邠渐渐畅通的思路。闻言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耐,望了望堂外,寒霭深沉,茫茫一片,又不禁有些疑惑:“此人夤夜来访,所谓何事?”
    “相公,王侍郎自侧门来,行迹隐秘。”管事补充道。
    “还来得这般隐秘!”杨邠念叨一句,随口吩咐着:“引他至偏厅等着,我稍后去见他!”
    “是!”
    从杨邠的语气与态度可知,他并不怎么看得上王景崇,甚至有些鄙视。
    杨府的偏厅有些小,对于这一次求见,连正堂都进不了,王景崇并没有多少不忿,神色很平静,毕竟,他也不是走大门来拜谒的。
    王景崇穿着很清爽,袍服单薄,似乎不怕冷,屁股微撅,贴在半张椅面上,身体紧绷,显得很慎重。
    人虽平静,但那双不大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却是狼一般的阴冷目光。讨杜之战,王景崇以水路转运使任事,立了些苦劳,回朝之后加兵部侍郎,不过未有实权,还是个虚衔。对于向有志趣的王景崇来说,这么碌碌无为下去,是绝对难以忍受的。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茶水饮淡,手脚冰凉,杨邠终于现身了。手脚虽然麻木,但在杨邠出现的那一刹那,动作却十分敏捷地起身,见礼:“下官见过枢相。”
    “免礼,让你久等了!”杨邠嘴里,并不是抱歉的语气。
    不过王景崇显然不在意,嘴角挂着点卑屈的笑:“枢相日理万机,下官冒昧来访,实在叨扰了,内心实在不安。”
    王景崇把姿态放得越低,杨邠心中的鄙意愈甚,微锁其眉,落座直接问道:“恭维之辞就不必多说了。有何要事,劳你深夜来见本相?”
    杨邠没指示,王景崇也不敢跟着坐下,干脆站着,面上奴颜色重,小心翼翼地说道:“关中蜀乱,朝廷欲遣兵,下官听闻,统军人选,尚未选出,太子殿下有意明日决议主将......”
    “是有这么回事!”杨邠点了下头,表情越发深沉,瞥着王景崇:“你,似乎有什么想法?”
    关于出兵关中的问题,在一番争议中,又拖了几日,大概是关右那边尚且还稳得住,蜀军也没取得什么突破,故议兵之事,是一拖再拖。
    史弘肇欲用白再荣为将,就是原祁州防御使,因祸害军民,被刘承祐一撸到底的那人。其人至东京后,投靠了史弘肇,还真和史弘肇看对了眼,被收容在禁军中当了武节军都虞侯。
    当然,史弘肇派白再荣的目的,还是为了护持他弟弟史弘朗。他的建议,以史弘朗副白再荣,完全是想要给他兄弟刷资历......
    杨邠则强烈地推荐散员都知甄彦奇,这是他前番安插在禁军的几名将领之一,直接暴露出来了。
    甚至于,计相王章都举荐了太尉白文珂。白公不仅是开汉功臣,还是王章的老丈人,不过倒是稍微合理一些,就是年纪太大了。
    几个人,私心都太重,让受命,一心想要早点解决此事的郭威很是窝火,“老实”人都发火了,可想而知彼辈争得有多让人不忿。还是刘承祐忍不了,给出了一个限定期限,明日定将,后日出兵,就是那强势态度,使得杨邠与他正面怼了一次。
    此时,留意到杨邠的表情,王景崇脸上的讨好色愈浓了,讪讪一笑:“枢相觉得,下官领军,去关中如何?”
    “嗯?”听其言,杨邠意外地看了看王景崇,但见他那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禁嘲弄道:“军议上的争端,想必你也听说了,你自认,能居帅位?”
    “下官有自知之明,自然没有那等奢望,只欲随军为将!”王景崇腰弯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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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杨邠沉默了,瞟了他一下,似在思索什么。
    这个时候,王景崇继续谄声道:“西面兵乱,正是用武之时,下官愿为枢相经略关右......”
    这一句话,让杨邠脸色变了变,凝起冷峻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只见王景崇深腰埋头,对自己仍旧十分恭敬。
    想了想,杨邠冲他挥了下手:“你先回去吧。本相明日,会荐你去关中将兵!”
    “谢枢相!”王景崇两眼顿时一亮,赶紧点头哈腰地道谢,活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就当在关中,埋一颗棋子吧!”等王景崇离开后,杨邠方才嘀咕了一句,不过并不是太重视的样子。
    大概是王景崇的恭顺,让杨邠意识到了,他还是大汉权相,心情稍微好了些。沉下心,又开始琢磨起,即将到来的大汉变局......
    第二日,在刘承祐的亲自主持下,以极高的效率定下了出征将领的人选。史、杨等人的提议,刘承祐干脆一个没允,反而提议,王峻。
    王峻也算追随刘知远多年了,在大汉立国前后出了不少力,资历够,能力够,正身强力壮,也值得信任,一时间杨邠等人还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刘承祐监国的这段时间下来,他的强势已经完全收敛不住了,彼辈既然提不出反对理由,就那么由他定下来。
    散议之后,史弘肇是黑着脸走的,他的提议被完全否了,哪里开心得起来。并且,他彻底明白过来,在太子这边,他真的不像在刘知远那里吃香。
    危机感!
    至于杨邠,好不到哪儿去,他提前做好了打算,决定退一步,不争那主将之位,欲以王景崇为都监,结果还是被刘承祐给否了。
    这,还议什么,让太子自个儿做主便是了,要他们这些宰臣干什么!
    相较之下,还是王章的态度平和些。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一向与杨邠穿一条裤子的王章,与杨邠减少了联系,并且在朝堂上,再不是应声虫。
    定下了王峻,便不容更改。面对突然降到头上的主将之位,王峻意外之余,也有些兴奋,有些感激,此时的王峻,功业心很重,统军御敌,消弭祸患,鼎定山河,这可是个很不错的表现机会。
    同郭威一道,再叫上赵匡赞那派来东京汇报情况的进奏吏李恕,一齐与王峻讨论了一番关中的战情。
    对王峻,刘承祐只有两个叮嘱:其一,必不能使凤翔沦落蜀军之手。其二,侯益其心不定,若迁延顾望,可便宜行事,不要怕出事,他自东京替他兜着。
    “殿下!”有点让刘承祐意外,趁着他难得的空暇时分,王景崇竟然主动找了上来,还偷偷摸摸的。
    胆子够大的。
    “何事?”刘承祐看着他。
    在刘承祐面前,王景崇更加恭顺,不过没有在杨邠面前的谄媚之色。只见他垂着眼睑,用力地抱着拳头,小声说道:“杨邠有异,太子殿下还当小心提防!”
    一句话,让刘承祐十分诧异,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立刻阴了下来,目光淡漠地瞥着他,打量着他,脑中生出了各种念头。
    此人,可一向是杨邠的马仔,怎么这回偷偷到他这儿,告主人的密?
    稍作思量,刘承祐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他那恭谨的样子瞧,冷淡地说道:“杨相乃是官家与孤最为倚重的宰相,你突然找到孤,出此莫名之言,孤很怀疑你居心何在!”
    闻言,王景崇脸色微变,但很快一咬牙,直接跪倒:“臣不敢妄议宰相,若不是事关重大,臣岂敢直接找到殿下。”
    见状,刘承祐慢慢地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孤倒想听听,杨相有何异状......”
    刘承祐轻飘飘的话语落入耳中,王景崇紧绷着的表情明显有所放松,紧跟着回答道:“昨夜,杨邠夤夜召臣过府,告诉臣,欲举荐臣为行军副将。说京中恐有大变,让臣为其经略关中。”
    “臣骤闻之下,万分愕然,实不知杨邠如此交代何意?然慑其威势,唯诺应之。回府之后,彻夜难眠,总觉杨邠话里有话,竟敢让臣为其经略关中,这简直是悖逆之言。及今日,果真闻其有举荐臣之议。臣惊恐难定,不敢再有所拖延,特前来禀报殿下。杨邠,恐有不臣之心,请殿下善加提防啊!”
    听完王景崇的汇报,刘承祐眼睛微微眯起,审量着他,此人的这番话,信息量可有些大啊。
    没有惊怒抑或是其他什么过激的反应,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举告宰相谋反,就不怕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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