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手指还没有完全失去控制,书脊还被握在指间,突然感到,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搔爬,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但是没有几秒,那种轻轻麻麻的感觉又回来了,勉强睁了下眼睛,就这一瞬,我被吓得完全清醒了,因为我的面前垂着一枝凌霄花,嫩绿的细枝上,羽状复叶间,两朵艳得像火一般的凌霄花,紧贴在我脸上,离我的鼻尖恐怕不到一厘米,猛然看去,就像两只火红的眼睛,满怀敌意、死死地瞪着我看。

    当时全身鸡皮疙瘩乍起,我差点吓昏了过去,连滚带爬地跌在草地上,等我爬到大门口再回头看,白亮的灯光照映下,凌霄的枝、藤、花仍然挂在铁架上,根本没有一枝落在铁架外,更别提还垂到贵妃椅上了,我一声都不敢吭,冲回房间里躲在窗帘后,全身颤抖着偷偷地向花园里看,那株凌霄花虽然枝叶未动,但每一朵橙红的花朵,花冠都朝着我的方向静静怒放,似乎在嘲笑我的胆小和懦弱。

    我跑到浴室,简单地冲洗掉身上的碎草和泥土,就一头扎在床上紧紧抱住朱明晓,第二天早晨再去花园看,弧型铁架、藤质贵妃椅、凌霄花仍然和前一天完全相同,花朵高低各异开得正欢,除了草地上跌落的那本《浮生六记》和椅上凌乱的两个枕头,完全没有任何迹象提醒我昨夜的怪事,因此我没好意思将这件事告诉朱明晓。

    在此之后,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朱明晓关于那株凌霄花的事,他显然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说来说去还是种植当天的流血事件,以及“全世界最美的凌霄花”的赞誉,而我一直找籍口推托,不敢再去他家,当然没有坚持多久,后来我还是去了朱明晓家几次,从来没有再发生过那天晚上的怪事,有时候我站在凌霄花下想,会不会是我那天神经过于兴奋,才会产生那样的幻觉?就这样,又是一年多的时间平静渡过,我们越来越相爱,朱明晓和我之间,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我记得,那是六个月前、初春的一天,那株凌霄花刚开始打起成串桔红色的花骨朵,我们并排靠在贵妃椅上,讨论着装修、买家具的事,说起这个花园,我下意识地要求把这株凌霄花移走。

    朱明晓说:那怎么行?它是我家的成员,别的你想怎么样都行,只有橙琊,绝对不能移走!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看着我的眼神也非常嗔怪,像是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这让我非常生气,向他吼: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株花?那你怎么不找颗花当老婆算了?交什么女朋友啊?

    我承认,自己当时也有些无理取闹,以往遇到这种事,朱明晓都是笑着哄哄我就算了,可是那天,他像被捉住了痛脚,不依不饶地和我争吵,非要逼我认错,说我的话伤了橙琊的心,当然,我也在气头上,根本不可能向一株花认错,吵到后来,朱明晓起身就离开了家,把我一个人丢在花园里。

    我气哼哼地躺在贵妃椅上,头顶上就是一树郁郁郁葱葱的凌霄花,当时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带着几丝醋意,我指着凌霄花说:朱明晓这么喜欢你,你倒像是他的妻子!干脆我让位,叫他和你过一辈子算了……

    说完后,我发了一阵恨,生了一会儿闷气,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没有多久吧,我被脸上一种奇怪的搔痒惊醒,突然想起了一年多前那个晚上的事,虽然人已经完全清醒,但我死死闭着眼,完全不敢睁开眼帘,脸上那种抚触越来越放肆无礼,某种软软细细的东西在我的五官和脖颈上滑来滑去,最终,我实在忍不住,猛地张开了眼睛。

    又是一株凌霄花枝垂悬在我面前,这次,那一串凌霄花要大得多,整整一嘟噜花骨朵,深浅桔红色相间,看来就像一张人脸,随着枝条扭曲、花苞移动,那张脸似乎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大概被吓得麻木了,我干脆一动不动瞪着它,竟出声挑衅:不管你怎么做,还是一株花,不是一个人,能拿我怎么样呢?

    似乎是在回答我,那串花突然向上缩回去,然后我亲眼看着头顶上绿色枝蔓像瀑布一样越过弧型铁架,向我当头罩下来,一瞬间感到四肢被枝蔓缠紧,整个身体被扯得离开了贵妃椅,不受控制地摇荡起来。

    我吓得放声尖叫,还没等完全反映过来,已被砰地一声抛在草地上,因为惯性还连续打了两个滚,凌霄花的枝藤又收了回去,所有花骨朵仍像那次一样,指向我的方向,似乎是在愤怒地警告着什么。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尖叫一边冲出朱明晓家,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朱明晓,他打来的电话我总是挂断,来我公司找我,总是托同事说我不在,我甚至住到姑妈家,让父母帮我拒绝朱明晓,当然,真正的原因我谁也没告诉,公开的说辞是:我们之间不合适,个性并不投机,大家还是分手为好!一开始朱明晓不肯罢休,每天都去央求我父母,说他是真心的,如果我真得要铲掉那株凌霄花,就由我好了!他不提起那株凌霄花还好,一提起,我全身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打颤,只好骗他说我爱上了别人,才总算止住了他重归于好的念头。

    就这么过了半年,本来我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可是几天前的一个傍晚,我爸爸突然对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很有眼光的!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爸爸说:那个追过你的朱明晓,之前我和你妈一直认为,他是个正派的好男人,总觉得你不择手段拒绝他的事,实在是有点不可理喻,不过现在我才明白,你的眼光还是比我们两个老家伙好!

    我被说得更糊涂了,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说明,爸爸被缠得没办法,才说出一件让我震惊的事,他前几天从检察院的朋友那儿听说了一件离奇的案子,有个男人被控意图谋杀自己的女友,而那个男人死也不肯承认,一定要说是自己家的凌霄花动手杀人,而他,救了自己的女友,爸爸好奇多问了几句,才知道,那个男人正是朱明晓。

    一听这话我就呆住了,因为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朱明晓并没有说谎,那株凌霄花完全有杀人的能力,也正因为我是唯一知道实情的人,良心不允许我置之不理,经过很多努力,我辗转知道,提起诉讼的朱明晓现女友、就是这位章卉小姐所住的医院,昨天我去拜访她,并且试图说明真相,但是她不相信我,说我和朱明晓一样,神经都有问题,要么就是为了帮他脱罪,不惜信口开河、胡编乱造,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相信,后来叫家人把我赶出了病房。

    回去后我想起前因后果,实在很伤心,又怕爸妈担心,只好坐在楼梯上哭,正好碰见隔壁伊家的女儿、还在上中学的伊商敏,小敏见我哭得那么伤心,问我为什么,实在是走投无路,我就把事情大概地跟小敏说了下,没想到她居然说,有一个人能帮助我,而她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今天一大早,我又赶到医院,把章卉也带来了,我以全家人的名誉和人格担保,刚才所说的,决对没有半字虚言,余先生,你能还朱明晓一个清白吗?”

    说到这里,陈蓉的眼睛里闪出亮晶晶的泪光,余瞳并不回答,只是双手交抱在胸前,垂头静静沉思着,章卉看见这种情况,又忍不住抢着开了口:“你以为这个故事天衣无缝吗?但是我告诉你,里面有个天大的漏洞,按你说的故事,这株凌霄花,是因为你太亲近朱明晓,或是得罪了它,才会伤害你,可是我呢?我和朱明晓才认识三个月,那天只不过是顺路去坐一坐、喝杯茶,我和朱明晓连接吻都没有过,更是没有任何理由争吵,就是这样,那株叫什么‘橙琊’的花就会恨得想勒死我吗?”

    陈蓉想分辩什么,但又无言以对,只能委屈地嘤嘤哭出声来,余瞳却在这时候抬起头,向章卉柔声问道:“你当时亲眼看见朱明晓勒着你吗?”

    本来有点得意洋洋的章卉一下子愣了,半天才说:“那倒是没有,我猜他动手前肯定在茶里下了什么东西,害我倒在花园里的贵妃椅上睡着了,感觉到脖子被死死勒住时,不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睁开眼睛,但我耳边听见朱明晓的呼喊,就在我头部那里,决不会弄错……”

    “那你听到,他在喊什么吗?”

    章卉不自在地转过眼睛,声音也低了下去:“他好像在喊:松开……松开……不过谁知道呢,我当时半条命都没了,或许是听错了也不一定!”

章节目录

双瞳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木素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素荣并收藏双瞳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