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酒过三巡,除夕大宴还在进行着,到了妃嫔敬酒的时候,众人按照位份一一上前来敬酒。
    轮到谦嫔时,乌拉那拉氏吉就看见谦嫔今日虽然身上穿着吉服,头上却又没戴吉服冠,而是用钿子代替,一头紫红色的珠玉穗子垂下来,乌黑的鬓发燕尾,挽得也是斜斜的,歪在一边脑后,配合着发饰上摇晃不休的穗子,倒有几分汉家妆的韵味。
    若论宫中女子,倒不是没有比谦嫔漂亮的,但是这份风情……乌拉那拉氏微微眯着眼,扬起下巴瞧着谦嫔:真是连同为女子的她,都有点心动呢!
    “值此除夕,嫔妾敬皇上、皇后娘娘一杯,祝愿皇上……”谦嫔莲步轻移,身姿动人地上前来,款款给胤禛敬酒。
    众人就见皇上随手将那酒杯放在一旁,倒是盯着谦嫔,目光中有几分掠夺的意味,很直接地看了几眼。
    直看得谦嫔满面娇羞,扭捏着低下头去。
    妃嫔们看见这一幕,顿时酸溜溜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那些之前便已惊讶于谦嫔居然能在宸嫔独宠不可撼动的时候,见缝插针侍寝于皇上的妃嫔们,此时见了胤禛如此神情。
    一时间,众人再看谦嫔的眼神便带了嫉恨之意。
    “这杯酒,朕赏赐谦嫔。”胤禛扬手就笑着指了指桌案上。
    谦嫔顿时喜笑颜开,待得御前太监将那酒杯举过来,谦嫔跪下去接了,喜不自胜道:“嫔妾谢皇上赏赐!谢皇上赏赐!”
    胤禛微微地笑了笑,又道:“起来罢,地上凉。”
    这话一出,连乌拉那拉氏都有点沉不住气了。
    裕妃早将酒杯放了下来,脸上带着几分醉酒的红,不客气地直勾勾瞪着谦嫔看。
    齐妃皱着眉,一脸“不就去了趟圆明园,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的表情。
    熹嫔也有点坐不住了。
    李贵人、高贵人等人还在被贴身宫女侍候着用膳,可是都已经不知道送进嘴里的菜是什么滋味了。
    小陈子立在胤禛后面,这时候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谦嫔,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谦嫔娘娘今日丽妆出席,比上一次在养心殿的时候还要动人了几分呢……
    待到妃嫔们这一圈酒敬完,南北果子房早就在旁边等着,这时候便送上香茶丸、西洋陈皮、公非多果来——算作宴中的清嘴。
    与此同时,宫女们匆匆上前来,将帝后及众妃嫔面前的盘子拾去,又送上下一轮热膳来。
    乌拉那拉氏数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是皇上带领大家吃饺子的时候了,便转头对宫人示意。
    不多时,太监们抬上了木胎描金漆的大吉宝案,桌案四周绘着葫芦万代花纹,上面放着四个珐琅佐料盘,各自装着酱小菜、南小菜、姜汁、醋等。
    皇上虽然在开笔仪时已经用过饺子,但这时候在除夕大宴上与众人同欢吃饺子,自然又是另一番意义——清宫之中,将吃饺子看成是不忘祖宗、不忘发祥地的礼仪活动。
    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兵时,浴血奋战,杀伤过多,为了表示对无辜者的忏悔,努尔哈赤在登上皇位的那年元旦,表示以后子子孙孙每年除夕吃饺子,都包素馅饺子,以表示对死者的祭奠。
    这时候素饺子送上来,胤禛用过之后,乌拉那拉氏便也用了一筷子,她尝着饺子素馅里的金针菇、马齿苋,蘑菇、笋丝儿等,低垂着眼帘,心中想着方才谦嫔之事,不由得动作也放缓了下来。
    一到子时,鞭炮争相炸开。
    待得在一片欢庆声中过了新旧年交替之时,这场除夕大宴才算落下了帷幕,皇上这一晚是该宿在皇后之处的。
    胤禛很给面子的去了坤宁宫。
    待得到了坤宁宫中,胤禛喝了几碗清茶,略微解了解酒意,就准备洗浴了——他也是人,除夕这么折腾了一天,虽说是万众欢腾,他也累得够呛。
    乌拉那拉氏的心里倒是无波无澜——还在雍亲王府的时候,四爷就已经不怎么碰她了,难不成她到了现在,反而还指望皇上来疼爱她?
    胤禛洗浴之后,换了一身厚厚的白色里衣,坤宁宫中暖意极浓,几乎都有些热了。
    他一脸清心寡欲地躺了下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是他一年中难得能休息的日子,兼着官府衙门又封了笔,便是年底的公务也不多了,正是能难得看几卷佛经闲书的时候。
    乌拉那拉氏这时候,就在旁边拿着干毛巾,亲自给胤禛擦着头发。
    她一遍遍用力地挤压着头发里的水分,反复了几遍,胤禛倒是回头瞧了她一眼,微笑道:“这种事儿何必皇后动手?叫个奴才来伺候就是了。”
    乌拉那拉氏也笑了笑,她没像平时说什么“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分”云云,说的多了,她也看出来了这种话。皇上早就对这种话听腻了。
    乌拉那拉氏顺从地道:“是。”
    胤禛翻动了一页手里的闲书,耳听得皇后出去了,也没放在心上,不多时,却又听见有了人进来,那人坐在他身后,拿着毛巾开始轻柔的给他擦头发,动作小心中又带着一丝胆怯。
    胤禛鼻中隐隐闻到一阵幽香,他转了头去看,却见背后正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华容。
    华容发式大胆,几乎梳成了答应才能用的发式,脸上淡淡地施了脂粉,唇上点了口脂,衬得一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华容知道皇帝在看她,几乎不敢抬头——她无端端地觉得自己像商品,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正摆在货架上,等待着商人判断自己的价值,决定自己能否卖出。
    昨日皇后对她说这个主意的时候,她都快惶恐死了。
    开始,华容是怎么都不肯的,哀求着皇后,道是只想一心一意伺候着皇后娘娘,这一辈子就不出紫禁城了,在宫中直到老死。
    可是架不住乌拉那拉氏软硬兼施——乌拉那拉氏早就看出来了,那一日她让华容去找给谦嫔的赏赐:一对海棠花镯子,结果华容盯在那镯子上的眼神,依依不舍。
    ……
    “本宫是抬举你,你也当帮帮本宫。”乌拉那拉氏最后甚至这样说,有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皇后娘娘竟然放了这样的态度出来,华容就没法子拒绝了。
    可是这会儿面对着皇上的时候,她心里就开始深深的后悔了——皇上的气势太强,古语都说伴君如伴虎。
    她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撩拨老虎唇边的胡子。
    若是撩拨得高兴了,这只老虎说不定就要了她,若是撩拨的手段不好……
    “你怎么进来伺候朕了?”终于听皇上淡淡问道。
    华容一紧张,话更说不出来了,抬头就眼睁睁的盯着皇上。
    胤禛将手中的书向旁边案上一抛,也不看了,看戏一样地盯着华容头上的答应发饰,又见她鬓边一只小小的粉色花珠钗——珠钗虽小,玲珑可爱,质地贵重,却不是一个奴才所能承担的。
    即使这奴才是皇后的贴身宫女。
    他问她:“是皇后的意思?”
    华容眨着眼睛,忽然就想到皇后谆谆叮嘱她,让她说话处事,凡事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多想想宸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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