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府城,躲进了一处已经荒废院落的洪玉飞,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
    因为就在他将之前那个跟踪他,进而被他打昏并劫持到这里的那个探子唤醒,想要通过对方逼问出一些他想要知晓的情报之时,这个探子在苏醒了看了他一眼,又确认了一下其所处的环境后,立刻便毫不犹豫的直接用力咬了一下左边的后槽牙。
    然后,这个刚刚才从昏迷之中苏醒的探子,眼睛便不再闭合了。
    探子服毒自杀了。
    从其凄惨的死状,洪玉飞自然立刻便明白了这一点。
    但明白了对方是怎么死的,却显然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因为他心中已经觉得他似乎是搞错了某些事情,例如这个跟踪监视他的探子的真正身份。
    他可不会相信仅凭那些比他还不如,只敢窝在洪都府这一处地方的折腾的“同行”们,竟然会有这样的能耐,能够豢养这等视生死于无物的死士。
    而且,不提这见势不对就立刻果断赴死的死士,单单是对方藏在口中,一经咬破就立刻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其价值估计都远比许多飞贼费尽辛苦偷窃的诸多宝贝还要高。
    所以,这样的顶级毒药,哪里可能是仅仅只靠在洪都府偷窃度日的飞贼们能够用的起的。
    失算了。
    洪玉飞看着面前的探子那圆睁着,死了都无法闭上的眼睛后,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在叹息之余,他心中更多的,却依旧是郁闷。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飞贼,最多也就不过偷窃些许值点钱的宝物,自进入江湖以来,别说杀人了,连伤人的事都没有做过。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才能招惹来这样的势力来对付自己?
    洪玉飞想不通。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在看到面前的探子服毒自尽之后,对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他心中却是十分清楚的。
    逃离。
    好听一点叫撤离。
    而且不仅仅是逃离这个坊市,而是逃出洪都府城,乃至是洪都府,以及江西布政司。
    以他进入江湖这三年多来的经验,能够豢养这种视生死于无物死士,用得起这种见血封喉毒药的组织,不可能单单只着眼于一座洪都府城,一个洪都府,其必然是要向四周辐射的。
    这是必然的。
    所以,他若是想要逃得一命,显然就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逃离洪都府,然后逃得越远越好。
    而他在离开这间破房子之时,脑中便已经有了最初的打算。
    逃向京城。
    虽然他是被六扇门大力通缉的飞贼的,但三年来依靠着他的小心谨慎,六扇门对他的情况了解不多,所以他哪怕现身京城,只要不以“无影鼠”的身份现身,估计谁都不会想到,他一个被大力通缉的飞贼敢前往京城。
    而逃到京城的好处就不必说了。
    天子脚下,帝国心脏。
    他一个小小的飞贼敢于隐匿身份藏身其中,但眼前这个服毒自杀的探子所在的组织,难道也有胆量前往京城对付他吗?
    所以,接下来的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江湖上应当不会再出现“无影鼠”的身影了。
    逃出房子的洪玉飞想到这一点,心中还忍不住有些感伤。
    但眼前出现的一幕,却让他立刻就将这种感伤抛到了爪哇国。
    “那自杀的探子果然是出自一个实力强大,势力范围极大的帮派啊。”
    一出房子,并跃上房顶的洪玉飞,便看到四个正在从四个方向不断收拢的四个追兵,心中不由的又是一凛。
    也更加坚定了要加速逃离洪都府,逃离江西布政司的念头。
    至于他心中原本想着的,要找到那些洪都府本地的“同行”,逼问出到底是谁出卖他的下落一事,则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
    毕竟,对他来说,脸面虽然重要,但性命却显然更加重要。
    跃上房顶的洪玉飞看到四个追兵,而四个追兵自然也看到了突兀出现在房顶的洪玉飞,于是四人立刻放弃了原本从外及内,逐步压缩的搜查做法,直冲着洪玉飞杀来。
    四人没有看到被抓的同伴的身影,自然也不敢确认被抓之人是否已经背叛了天衍门,因此,更加不可能放过洪玉飞了。
    眼见四人直冲着自己杀来,洪玉飞深知此时自己若是再跳入小巷,不仅甩不掉对方的视线,反而只会徒增自己逃命的压力,于是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便顺势沿着屋顶向着距离另一个坊市最近的街道上逃去,身后四人自然穷追不舍。
    而原本听到头顶动静,心疼自家屋顶砖瓦的坊市民众,出门看到这个情形之后,已经涌到嘴边的谩骂之语立刻便被吓回了肚子里,缩着脑袋躲回了屋内,生怕在脑袋上乱跑乱跳的那五个杀神一个不高兴就直接冲到自己家中,连累一家老小的性命。
    至于原本在坊市之内行走的众多行人,见此情景也纷纷作鸟兽散,离家近的,立刻飞奔着逃回家中,离家远的便就近求爷爷告奶奶,躲进邻居的家中避祸。
    不过,当洪玉飞与四个天衍门的追兵很快的从屋顶消失在远方之后,不少之前吓得如鹌鹑一般的嘴碎之人,心中被压制的八卦之火便忍不住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而他们最想要八卦的,自然便是洪玉飞五人的身份了。
    不少头脑灵活,消息灵通的人,联系起之前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有关飞贼“无影鼠”的事情,倒还真的猜出了洪玉飞的身份。
    对这一点,大多数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都觉得那逃命之人应该就是飞贼“无影鼠”了,但对追在“无影鼠”身后的四人是何身份,一群人就无法达成共识,开始各执一词了。
    对官府还算信任的人,自然认为,四人应当是六扇门前来追捕“无影鼠”的神捕,毕竟之前的事情闹腾了这么久,六扇门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而对地方有自豪感的人,则认为四人应当是本地的那些地头蛇、飞贼,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昨夜那“无影鼠”好生欺负了一番本地的那些市偷,同气连枝之下,那些名声更响的飞贼们,自然要出手教训一番“无影鼠”。
    。。。
    不提这些八卦之人的猜测,洪玉飞飞速的逃向另一个坊市的动向看在身后四个追兵眼中,却是令他们心中忍不住一喜。
    他们来之前早已命令剩下的十六个人扎好篱笆,洪玉飞此时的行为,无疑等同于一头扎进他们布下的网之中。
    虽然跟踪、监视对方的任务失败了,还搭进去一个不错的探子,但若是能够生擒住对方,那显然就可以将功赎罪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无非就是该如何消除他们四人如此高调行动所带来的影响。
    毕竟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四人就这么不遮不挡的在房顶之上一路奔跳,差不多整个坊市上百口人都亲眼看到了他们的“英姿”。
    而且以这些坊市中小市民喜欢嚼舌根传八卦的习性,只怕到不了明天这个时候,整个洪都府城的人应该都会知道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甚至还有所加工了。
    若是以往时候,其实这也没什么,有钱有关系,用不了三五天就能让官府将这个消息压下去,再然后,不过十天半个月,这种事情的影响便会降到最低,再然后,估计不出一个月,大多数人就差不多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这种操作在上下数千年历史中可谓是屡见不鲜。
    因为人都是善忘的,人都是喜新厌旧,习惯追求新鲜新刺激的。
    信息越发达,传播速度越快的时代里越是如此。
    但架不住此时情况的特殊。
    泉州府那边传来的惨败消息才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月,厂卫与六扇门三大衙门的情况尚未查探清楚,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悄然潜入洪都府中,若没有倒也算了,若是真的有人已经不知不觉的潜入了城中,那他们的动静肯定会传到了这些厂卫、六扇门的暗探耳中,由此,他们便很有可能会暴露。
    自惨败消息传来便一直要求谨慎的黄龙如果知道这些,那他们估计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四人心中愈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必须要生擒住洪玉飞。
    因为从天柱星君之前对他们的暗示来看,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厂卫派来的暗探,如果生擒住了对方,就能从对方的嘴中逼问出其他厂卫暗探的下落,进而将之一网打尽。
    若真能将厂卫派来的所有暗探都一网打尽了,那显然就不必再担心什么身份、行踪暴露这种小事了。
    四人心中坚定信心的直追洪玉飞而去之时,却忽略了那个被洪玉飞擒住的同伴的下落,也许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够抓住洪玉飞,那个下落不明,很大概率已经身死的同伴,只要等下回去找到尸体并带走即可,没有必要特意留下一个人去处理。
    毕竟少一个人,就少一分生擒洪玉飞的可能。
    但他们却并不知道,他们不在乎,跟在他们身后进入坊市的两个人却很在乎。
    。。。
    “已经死了,服毒自杀。”
    “知道是何种毒药吗?”
    “应当是白无常。”
    “蜀中的。。。”
    “嗯。”
    。。。
    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旁,一个身穿丝绸长袍,手持折纸扇,看上去仿佛是富家公子的年轻人正蹲在尸体旁,无比小心的用手中的折纸扇摆弄着尸体,时不时的还要微微打开折纸扇,轻轻煽动,闻一闻尸体散发出的味道。
    而在他身后,身穿一身简陋麻布短衫,看起来就像是为年轻人赶车车夫一般的中年人,却站在原地,微微闭目沉思,时不时的问出一个问题,使得整个场面看上去有些奇怪。
    因为从二人的装束开看,就算要调查尸体,二人的位置显然也应该调换一下才正常。
    “他们会是天衍门中极天的人吗?”
    而马上,随着中年人又一个问题问出口,二人的来历也差不多已经能够猜到了。
    毕竟眼下似乎也只有锦衣卫、东厂和六扇门的人才会因为泉州府发生的事情,知道这洪都府是天衍门中极天的老巢。
    “八成的可能。”
    一身富家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似乎终于查探完毕了,从地上站起身来对着中年人回道。
    “那那个被他们追踪之人究竟是何来历?”
    “会不会是锦衣卫的人?”
    而随着他们的对话,二人可能的身份只剩下了两种。
    “应当不会,现在锦衣卫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那十几万两财宝身上,不可能再分神来这洪都府蹚浑水。”
    中年人沉思片刻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否定了年轻人的猜测。
    “不是锦衣卫的人,那会是什么人?”
    年轻人听到中年人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服,忍不住反驳道。
    “东厂的番子们是和我们一起前来的,难不成他们还提前避开我们派了人前来不成?”
    二人的来历似乎终于能够确定了。
    “难不成你认为他是白十二?”
    “呵,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认为他必须是厂卫的人呢?”
    “除了厂卫和我们六扇门,还有谁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随着这一句话,二人的来历终于能够确定了。
    “呵,也许是他们搞错了呢?”
    “搞错了?”
    年轻人一脸不解。
    “是啊,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刚刚来到这洪都府城便听到的那个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不成?”
    中年人点了点头,反问道。
    “无影鼠?”
    年轻人很快便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你是说,天衍门的人误以为无影鼠是厂卫派来的探子,所以才会派出如此多的力量来追踪甚至捉拿他?”
    “你觉得呢?”
    中年人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反问道。
    “倒是有这种可能。”
    年轻人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观点。
    “那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帮帮他?”
    认同了这个观点后,年轻人马上又开口询问道。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他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了?而且你不觉得有了今天这一幕,那无影鼠心中会对天衍门生出愤恨之情吗?”
    “呵,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他那飞贼的身份,所以心中想起了过去呢。”
    年轻人便是飞贼出身的六扇门捕头——叶弼。
    “哈,若是这一次你能够再为六扇门带来一位飞贼出身的捕头,那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而中年人的身份自然就显而易见了——六扇门中实力威望仅次于总捕头郭举的彭震雷。
    “呵,佳话,我看是笑话还差不多。”
    虽然彭震雷口中这么吐槽着,但脚下却已经开始迈步走向房间之外。
    叶弼看到他的行动,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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