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府城外,一场惨烈的厮杀已经接近了尾声。
    之所以冠之以惨烈,倒不是说局面如何激烈,相反,从一开始,局面就是一边倒。
    从后方追击至此的天衍门杀手、探子们前赴后继的扑向郑一象率领着的队伍,但却都被一只只强弩射出的弩箭钉在原地,就算有侥幸扑到近前的杀手,也支撑不了两个回合就会被脸色愈发铁青的郑一象斩于刀下。
    但哪怕是如此,城门内,一个个仿佛扑火飞蛾一般的天衍门人依旧呐喊着冲向郑一象等人,丝毫不顾及这么做肯定会打草惊蛇,让郑一象一行人有了防备,更像是没有看到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被弩箭射成刺猬一般,此时还在痛苦挣扎呻吟的同伴们一样。
    他们是死士,是弃子,但他们依旧没有半点想要退缩的念头,只是想着要用自己的性命再拖住郑一象一行人,哪怕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哪怕只有让对方停下脚步射出弩箭的那一瞬。
    而这些天衍门人越是这般悍不畏死的阻拦、拖延,被他们拖住脚步的郑一象,脸上的神色便愈发的凝重。
    经过这不足一刻钟的屠杀,已经足够让木易行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生生的拔高数个等级了。
    此时他已经不认为这个木易行只是个和沈万安一样的中间人了,就算是,在他的背后,估计也已经能够挖到完全接触到那些真正凶手的秘密了。
    所以,他现在当真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到三台山上,飞到那木易行所在的小道观之中,将之抓捕。
    但身后的苍蝇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杀完几只,又会再度飞出来几只,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将这些烦人的苍蝇们清理干净。
    可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依旧无法摆脱这些苍蝇,因此依旧无法全速前进,郑一象心中终于做出了决断。
    “钱班头,让你们的人断后,其他人,立刻跟我出发前往三台山抓捕木易行!”
    “是!”
    虽然被看到的这些天衍门的杀手、探子们悍不畏死的行为弄得心中胆战心惊,所以听到郑一象的吩咐后不由的面色发苦,但钱班头却不得不听命行事。
    他只希望,这些悍不畏死的凶徒们会因为着急阻拦郑一象等人而不会全力对付他和一众衙役。
    。。。
    “够了,我们为他拖住了锦衣卫一刻多钟了,折损了近二十人,现在更是让这些锦衣卫下令分兵,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看到郑一象率领之前集结起来的泉州府锦衣卫以及刚刚才回到身边的几个心腹在晁王天的带领下向着三台山的方向疾驰而去,泉州府城中的天衍门头目立刻便下令停止了继续送死的行为。
    虽然随着郑一象带走了所有的锦衣卫,对他们杀伤最大的强弩也随之离开了,现在留下的只不过是府衙里那些无能的衙役们,但他却也不想再让手下露面了。
    毕竟这些衙役们虽然武功稀松,但却都是祖辈扎根于此,数辈人都是府衙衙役,算得上真正的地头蛇,他不想让手下最后的一点人手也暴露在这些衙役面前。
    否则,除非他们丧心病狂到敢于在这里将这些衙役全部杀死,然后远遁千里,要不然留待他们的,绝对就是在泉州府中毫无立足之地的下场。
    尽管木易行已经狼狈的逃了,但他们却不愿就这么放弃好不容易夺来并经营了十余年的泉州府。
    这些还存活着的天衍门人,便是种子。
    待到锦衣卫与东厂的人都离开了,他们便可以很快就再度从泥土之中钻出来,重新在泉州府扎根发芽、开花结果,重新占据泉州府。
    。。。
    天衍门剩下的种子得到命令,在泉州府城之中潜伏了起来,而之前一直跟在郑一象等人身后的房日兔,此刻却神情凝重的停下了跟踪的脚步。
    钱姓班头带着一众衙役守在城门之外,此时他若是敢从这座城门之中离开,立刻便会被他们当做是之前的杀手们的同伙,而想要再换一座城门离开并追赶上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郑一象等人是全速赶路,他自认速度也不会比他们快上多少,再绕一大圈的话,是定然追不上的。
    但这件事虽然让他感到有些遗憾与失望,但却并非是令他神情凝重的原因所在。
    真正令他神情凝重的,是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这种悍不畏死,没有丝毫畏惧的,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拖延郑一象一行人的做法,让他的内心之中颇受震动。
    因为在东极天还未像现在这般衰弱,导致现在这般人心惶惶之前,东极天的天衍门人也能够做到这一点,为了一个命令便可以不顾性命的去完成。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除开他们天衍门,竟然还有一个门派能够做到这一步。
    而且,江湖之中出现了这样一个门派,整个天衍门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这令他不得不慎重。
    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人会不会同属天衍门,但想到之前他与亢金龙和那木易行会面之时是戴着各自独有面具的那一幕,他心中便将这种怀疑排除了。
    若木易行当真是天衍门中地位较高的星主或星君,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和亢金龙的面具所代表的含义与地位呢?
    因此,下意识中,他便将木易行这伙人当成了天衍门需要多加注意的对象。
    或许,对方会是天衍门未来极为难以对付的敌人。
    回去之后必须向东官大人详细的禀报这件事。
    。。。
    心中一边这样想着的,房日兔一边向着花琳琅所在的那处勾栏快步而去。
    虽然没能按照原定的计划看到结果,但刚刚那惨烈一幕已经让他心中清楚的知道了木易行如今的处境有多么危急。
    且现在,郑一象已经将大部分的锦衣卫都带到了三台山,因为那惨烈的一幕,郑一象同时也将城中所有势力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带走了。
    因此,此时正是他的绝佳时机。
    只要他能在郑一象那边出现结果之前抓住花琳琅并将其带出泉州府城,那就算有人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不会有人会关注这件事的。
    毕竟,和刚刚那种足有近二十人横死城门外的大事件比起来,区区一个戏子伶优被绑架这种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
    广源茶楼。
    一看便知道是取“财源广进”的寓意,虽然直白,但对商贾、戏子而言,这般直白显然也是应有之义,若是当真取一个风雅的名字,只怕还会被那些士子、文人们讥讽一句“附庸风雅”,或骂上一句“有辱斯文”呢。
    因为说是茶楼,但众多客人来到这广源茶楼的目的却并非是品评香茗,而是为了听戏消遣。
    而这广源茶楼,便是脚步急促的房日兔的目的地。
    花琳琅就藏身其中。
    这一点,他早在数天之前便已经从晁王天的口中得知了,但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所以这么多天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迈入这广源茶楼的大门。
    冷淡的推拒掉茶博士的热情,他便在这茶楼之中闲庭漫步一般逛了起来。
    他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这使得他必须确保自己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没有半点失误,所以,他需要尽快熟悉整座茶楼的布置,并在心中谋划好等下的计划。
    包括等下该如何制造混乱,如何利用混乱接近花琳琅,如何尽可能快的将其制住,以及如何尽可能不惹人注意的带着对方离开。
    。。。
    而在房日兔一边在茶楼中游走着,一边观察着茶楼中的一切时,那个一直在房日兔身后跟着的身影,此时却没有再度跟上房日兔的脚步,相反,他就像是和其他的客人一样真的是来听戏的一般,在茶博士的热情招呼下上了二楼,找了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了下来,并让茶博士沏一壶好茶来。
    他自然便是白十二。
    尽管他与房日兔同样对无法继续跟踪郑一象一行人有些失望,但比起房日兔来,他却“幸运”的多了,没有了郑一象可以跟踪,但却依旧可以跟踪这房日兔,看看对方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而房日兔也没有让他失望,脚步飞快的便直奔这间广源茶楼而来。
    他自然不会认为房日兔真的是为了来这里听戏品茶才来的,尤其是在看到对方一进入茶楼后便推拒了茶博士的热情,反而不惧拥挤,一个人在茶楼之中到处走动,四处观望的举动之后,心中立刻便认定了房日兔来这里肯定是别有所求的。
    不过,在这算不得大的茶楼之中,他却不想再跟在房日兔的屁股后面了,不仅辛苦,还很容易被发现。
    哪有像现在这般坐在二楼之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将房日兔的行为尽收眼底来的舒服。
    至于戏台上的那出时不时引得台下叫好的戏,他就实在是敬谢不敏了。
    他没有那个欣赏艺术的天赋。
    。。。
    在一楼已经将出口,以及能作为出口的几个窗户的位置看的一清二楚的房日兔,终于停止了四处走动,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僻静位置坐了下来。
    他没有想要上二楼查看一圈的打算。
    等下制造了混乱之后,二楼上的人定然会蜂拥向着楼下逃,他根本不需要,也没有机会用到二楼来规划自己的逃跑路线。
    离开的路线既然已经规划好了,制造混乱的方式他也已经想好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了:
    找到花琳琅。
    原本这应该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毕竟他之前已经从晁王天那里得知了花琳琅此时易容身份的姓名。
    但这一辈子从未听过一出戏的房日兔,在想到这件事之后才知道,他之前没有答应晁王天先进来见一见花琳琅易容之人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戏台之上人来人往,且每个人物都按照自己的角色装扮,他房日兔又非是神鬼,怎么可能只凭借一个名字便找出哪个人物才是花琳琅。
    好在,在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茶博士,你可认识一位名为曹良灵的姑娘?”
    房日兔想到的办法自然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而面对房日兔手上那锭足有五两重的银锭,别说是一个戏子的名字,哪怕是让他为房日兔指出每个人姓甚名谁,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他都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客官,戏台上那个此时正在唱着的小娘子便是了。”
    正好抬头看到此时房日兔询问之人就在戏台之上,他便立刻没有半点犹疑的立刻回答道。
    “客官您是否也是看上了这位曹小娘子,所以想要,嗯,啊?”
    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干巴巴的几句有些对不住这么多银子的报酬,继续一边挑着眉,一边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向房日兔问道。
    “这位曹小娘子可不是那么好得手的,不过看客官您这般气度不凡且出手阔绰,相信最后定能抱得美人归的。”
    茶博士还在继续恭维着,但目光牢牢盯住台上的房日兔,却显然根本没有听茶博士在说什么。
    此时的他,正在脑中衡量着自己若是直接登台出手,成功制住花琳琅的可能性能有几成。
    虽然花琳琅在江湖传言之中向来只以易容术见长,未曾听闻过其武功高低,但他之前那二百两银子以及约定要送出的一千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从木易行那里他已经知道了,花琳琅的实力大约在二流高手的中下游。
    他的实力能在二流高手之中排在上游,所以,若是花琳琅只是二流末尾的实力,那他突袭之下,说不定就能瞬间制服花琳琅,但若是花琳琅有普通二流高手的实力,那他有可能会失手,让对方侥幸暂时逃脱。
    那样的话,便会途生变故,如果再不幸被花琳琅借着地形之利逃了的话,再想要找到对方显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自己到底要不要赌上一赌呢?
    房日兔的心中无比的纠结。
    而只顾着在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赌一把的房日兔,却没有发现,之前一直在他身边没有得到回应,所以讪讪离开的茶博士此时已经被叫到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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