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路和环庆路相距并不算太远。特别是治所渭州,与环庆路的治所延州,只有几程距离。
    所以,很方便这两个大宋沿边重镇的守臣打嘴炮。
    像是去年,为了攻守,韩琦、夏竦、范仲淹,就隔空打了两个多月嘴炮。
    那时,陕西经略安抚判官尹洙,只能当个跑腿的,替这三位重臣,充当邮差和说客,从渭州跑到延州,又从延州跑回渭州,有时候一个月就要来回七八趟。
    所以,郭爽骑快马,从延州出发,只用了三天,就见到了坐镇渭州,居中指挥整个泾原路的韩琦。
    韩琦比范仲淹要年轻的多,相貌也要俊俏的多。
    他生的文质彬彬,看上去非常随和,没有什么架子。
    “范希文果然是这样说的?”听完郭爽带来的话,这位知渭州的安抚副使,难免有些不快:“难道我韩稚圭,在他范希文眼里,就是这等轻浮之人?”
    “范经略,只是心忧国事,还望韩经略海涵……”郭爽只好帮着打圆场:“况且,如今,元昊贼来势汹汹,经略难免多想……”
    “哼!”韩琦冷哼了一声,心中的不满,已经升到了顶点。
    他可是出身相州名门韩氏!
    这可是大宋最顶尖的门阀!
    相州韩家,自唐季以来,世代不衰,连太祖、太宗都非常敬重、礼遇,专门请教过韩家治家的家规与家法,盛赞不已。
    韩琦本人,更是天圣五年的榜眼进士,和范仲淹的那个乙科第九十七名的进士的差距,相当于清华大学和三本地方院校之间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范仲淹能起复,靠的是韩琦的推荐,甚至是在官家面前的保证,没有韩琦,范仲淹就不可能起复。
    然而,范仲淹起复后,却屡屡和他韩琦唱对台戏。
    现在,范仲淹又派郭爽来传达这种近乎于大人对稚童的担忧的话。
    韩琦怎么可能高兴?
    “元昊来势汹汹的事情,他范希文知道,我韩稚圭就不知道了?”韩琦冷着脸,不快的道:“节推回去告诉范希文,请他放心,仪州放心,我韩稚圭会替环庆路看好门户的!”
    年轻的韩琦,如今正值他人生的最巅峰时刻。
    宝元二年,巴蜀大旱,饥民百万,社会秩序濒临崩溃,韩琦临危受命,拜为益、利两路体量安抚使,前往主持赈灾。
    在他的主持下,益路和利路的灾民,全部妥善安置,没有发生往年灾荒,大批百姓被饿死、冻死的事情。
    他又用了两年时间,将灾民遣返原籍,重新划给土地,让他们安定下来。
    在办完这件事情后,韩琦意气风发,自比诸葛亮,以为天下已经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了。
    哪怕今年,两府集议,共用守策。
    他也不以为然,以为这种坚壁清野的笨办法,太过呆板。
    自古以来,哪里有靠着坚守就能打败敌人的?
    还是得进攻,至少也得拿下横山,收复兰州,将元昊的势力限制在七百里瀚海之外,让他再也无力威胁大宋边防。
    如今,也就是国家上面强压着,不许他主动进攻,不然的话,早在今年的六月、七月,元昊侵扰环庆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抓住机会,再来一次突袭白豹城了。
    郭爽听着,却是大惊失色:“仪州?谁去仪州了?”
    “自然是葛太尉!”韩琦笑着道:“葛太尉的一万大军,早就三日前,就已经入驻仪州,与镇戎军的任福,互为犄角,西贼若寇,定叫他有来无回!”
    郭爽听完,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就要栽倒,他颤抖着身体,脸色无比难看:“葛怀敏若动,麟州的北侧谁去协防?”
    韩琦嘿然一笑:“那与本官有什么干系?”
    “麟州的防御,是环庆路的事情!”
    “本官能派葛怀敏前出,入驻仪州,分担环庆路的压力,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若是去年,范仲淹刚来的时候,韩琦或许还会尽心尽力的帮忙。
    但现在……
    经过去年整整两个多月的分歧和矛盾,他对范仲淹已经失望至极。
    甚至,生出了想要赶走范仲淹的念头。
    而韩琦麾下的文官武将,除了任福,没有一个人对范仲淹有好感。
    相反,大多数人都是被范仲淹从环庆路赶出来的。
    自然,这些人也天天在韩琦面前说范仲淹的坏话。
    于是,轻轻的将一下范仲淹的军,叫他灰头土脸一回,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
    文官斗争,就是这样的。
    你惹了我,我就给你一个好看,叫你知道厉害,逼着你来认错、低头,然后才会伸手帮忙——当然了,大多数时候,所谓的伸手帮忙,其实比落井下石还恶劣。
    因为,在官场上,一步退就会步步退。
    就像当年,范仲淹和吕夷简掰手腕。
    一个往对方头上扣朋党的帽子,另外一个则画了个百官图,直接指责后者身为宰相,却私自培植羽翼,扶持党羽,把持国政,蒙蔽天子,其罪可诛!
    都是对准了对方的要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恨不得把事情搞的越大越好。
    终于是把事情,搞到了有你没我,不死不休的地步。
    现在也是一般,韩琦不爽范仲淹,就在麟州的事情上,摆了范仲淹一道——你不是很厉害吗?那麟州你自己防御好了,反正那也不是我的防区。
    麟州若有闪失,朝堂降罪,那也是范仲淹和府州的折家挨板子。
    郭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韩琦却放下了茶盏,送客的意思,表达的无比明显。
    郭爽只能叹了口气,再拜而辞。
    ………………………………
    大宋沿边两路重臣之间的矛盾,给了野利遇乞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察觉了麟州北方,没有宋庭精锐掣肘后,野利遇乞,立刻抓住战机,于庆暦元年十一月乙巳日,自无定河发兵麟州,两天之内,其骑兵就进入麟州以北的安庆寨附近,并迅速包围了此寨。
    安庆寨被围,意味着元昊的军队,可以将麟州、府州、丰州的联系切断。
    特别是丰州,立刻就陷入了被包围、孤立的境地。
    范仲淹闻报,顾不得和韩琦继续打嘴炮,一方面迅速派人前往京兆,知会夏竦,请求支援,另一方面,范仲淹紧急派人通知府州的折继闵,以自己经略安抚副使的名义,命令折继闵立刻出兵,驰援安庆寨,但如此一来,丰州就失去了最后的可能的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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