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睡去之前,她有些歉疚地对他道:“我请顾大夫来过一趟……她说我自幼身子骨就有些虚弱,眼下用药膳调理着最好,到底是药三分毒……”

    萧错吻一吻她的眉心,“那就听顾大夫的话。”

    “那……就不能很快有喜脉了。”

    “不急。”萧错微笑,“孩子这档子事,随缘就行。我想要个女儿,是想着她的性子若是像足了你,那该有多叫人喜欢?我想和你一同宠着她长大,想想就是满心的喜悦。但若没有儿女的话,我们携手到老,也是一桩美事。亦或你只肯给我生几个儿子的话,那我也没辙不是,加倍地宠着你就是了。”

    裴羽被他的言语引得笑起来,轻轻捶了他一下,心海却如三月烟波,荡漾着融融暖意。

    **

    清晨,萧错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更衣、用饭、出门。

    到了外院,管家迎上前来,呈上一份帖子:“是季三公子的帖子,他今日下午便能收拾齐整,离京返乡,在走之前,想见一见夫人。”

    萧错略一思忖,道:“让他来。”

    ☆、77|第077章

    077

    季兴楠站在垂花门外,望着裴羽的身影缓缓而来,神色木然,心头茫然。

    裴羽走到他近前,屈膝行礼,“季公子。”

    季兴楠下意识地拱手还礼,张口欲言时,留意到了她对自己成为的转变,便低低唤一声:“萧夫人。”

    裴羽侧目望向花厅的方向,“怎么不去花厅呢?”

    “不必。”季兴楠道,“只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便走。”

    裴羽也不勉强,示意木香带着随行的丫鬟退后一段,揽了揽身上淡粉色缎面斗篷,“请说。”望着他的时候,心里不是不为之遗憾的。多年的苦读,满腹的才学,起码十年要搁置,不能用来振兴门楣、报效朝廷。她知道那份读书的苦,所以痛惜。又因知道缘何而起,稍稍有些怒其不争。

    可是,那是关乎心性、品行的事情,作为外人,唯有缄默。

    季兴楠静静凝视着她。淡粉色将她衬得宛若出水芙蓉,斗篷领子上的雪兔毛贴着她的下颚,在微风中轻轻浮动,让她更添一分稚气、可爱。

    再不会有比她心性更洁净的女孩。

    再不能看到这清丽绝尘的女孩。

    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裴羽语气柔和,“这种话,原不该由你问,我原也不需答你。”

    “是,我知道。”季兴楠颔首,“只是,我总该听你亲口说出,才能放心,才知自己是否做错。”

    裴羽有些无奈。他行事的对错,为何要与女子联系起来?转念想到皇后,她失笑,轻声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要进宫问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要她亲口说出不是善妒之人,你才认同皇上的发落?”

    季兴楠闻言一怔,继而便是意外。他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另一个原由。

    当日,他与翰林学士、两名编修到皇帝面前争论对错。起先,皇帝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后来,翰林学士委婉地把话题引到了皇后身上,两名编修立时斥责他屡次在人前隐晦指责皇后善妒。

    事发时,他以为只是两名编修是在萧错授意之下排挤他,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真正帮萧错打压他的,是翰林学士。那两名编修只是萧错或翰林学士手里可有可无的枪。

    皇帝听了这些,眯了眸子问他:“属实?”

    是真正做过的事,他无从否认,承认后索性道出所思所想:为着皇室子嗣繁盛,皇上应该广纳妃嫔,筛选于社稷有功的臣子府中闺秀进宫,填充后宫之余,也能进一步稳固朝纲。

    历代多少帝王皆如此,后宫格局与朝堂息息相关。他不相信皇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相信皇帝是从本心愿意守着皇后一人。帝王是不该看重儿女情长的,若是只专宠皇后,便会使得皇后母族地位愈发显赫,难保日后不会祸乱朝纲。

    皇帝只要稍稍考虑到这些,便会对他既往不咎,将他留下。自然,若是相反……

    结果正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皇帝笑微微地道:“自史书中只看到这些的文人,要来何用?三日内离京,回祖籍再读十年书。”

    他知道,皇帝是恼他多管闲事,亦是杀鸡儆猴,堵住与他想法相同的人的嘴——礼部、言官,迟早会探听、揣摩出他这件事的原由。

    不过是昨日的事,人们反应再快,在今日也是一头雾水,裴羽却已知晓。

    定是萧错告诉她的——翰林学士帮萧错狠狠地摆了他一道,自是要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萧错。

    连这种事都对她实言相告,足见萧错对她的信任和尊重——若是出事的是别人,不是与裴羽相识的他,萧错没必要说这些。

    明白了。他真的误会了萧错,过于想当然了。反过头来再想想帝后,夫妻两个成婚前后一直是世人眼中的佳话,皇帝怎么就不可能是矢志不渝的性情呢?

    痴情认一的帝王在史书中极为少见,但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本朝皇帝不是那种少见的人。

    到此刻,他才悔恨交加。

    他心头千回百转期间,裴羽只是静静观望,见他现出悔意,温言道:“公子的格局还是小了些。”

    季兴楠面色微红,低声说了声“的确”。

    裴羽见他如此,再不忍心说别的,沉默不语。

    日子不是过给外人看的,相信帝后也好,萧错也好,都不屑刻意证明什么,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心迹。但是,十年岁月,只要外人稍稍上心些,总能看出端倪。她相信,也许不需要十年那么久,季兴楠便会真的意识到自己今时走错了路,若是心性坚韧些,自会对自己的鲁莽、想当然释怀,用正当的方式为人处世,不辜负多年所学。

    “夫人——”季兴楠拱手行礼,“请回吧。在下这就走。”

    裴羽侧身还礼,“那么,请公子恕我失礼。”语毕盈然转身,款步回往内宅。

    她只能用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待他,激烈一些的情绪,只能给自己在意的人。

    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她其实到现在还难以相信,但萧错的话又是她不会怀疑的,便防患于未然,不让他生出丝毫误会。对他功名路搁浅的惋惜、可惜,妥善地放在心底就好。

    就此别过,再无瓜葛,漫漫光阴会让他们自熟稔、疏离转为陌路。

    如此就好。

    她只需要纯粹的友人,友情若掺杂了哪怕一丝暧昧不清,便是要摒弃的负担。

    季兴楠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伊人倩影消失在视野,方才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一直都不知道。今时便是听说了什么,怕也是难以置信。

    因而更无从知道,她是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的动力所在。

    他迫切地想让自己的身份配得起她,届时上门提亲。他只想要她这样的娇妻在侧,倾尽一生去呵护她,每日看到她纯净甜美的笑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她与萧错定亲之前,裴家对上门提亲的人一概婉言回绝,说要多留她几年。到了前年冬日,裴老太爷忽然做主将她许配给萧错。

    他不认为萧错配得起她,更不认为萧错能够善待、呵护她。太重的失落、不甘,让他把萧错视为敌人。

    她风光出嫁之后,他开始变得偏激,又总想寻找一条捷径获得更大的权势,想用无言的方式向她向自己证明,自己才是那个配得上她的人。即便一生得不到,他也有足够的资格一直默默守护她。

    一步一步,自己都不曾察觉,已经走上了歧途。

    她说的对,他心中的格局太小,并且狭隘,甚至于,长此以往,迟早会变得行径卑劣。

    错了,什么都没得到,只有失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走至今日境地的。

    可是,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兴许会视他为污点。

    况且,归根结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情意不该是人转变性情步入歧途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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