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的倒是不少。”她第二句,是萧错完全认同的。

    裴羽斜睇着他,小声嘀咕:“我只是遇到你就笨得不行。”该明白的事理,长辈都曾悉心教导过。

    萧错又何尝没留意到这一点,颇觉有趣。遇到意外不慌乱,反应沉稳而敏捷——她这些长处,在他面前一样都没有。

    待得相处时日久一些,她应该就会适应,在他面前变得随意自在。万一总是如此……想到她种种可爱、有趣的小模样,他牵唇微笑,那也不是坏事。

    到此刻,萧错想明白了一件事:曾与自己较劲,根本是多余。公是公,私是私,划分清楚就好,她又已允诺,不会干涉他在府门外的事。

    怎么想,她都是让他很省心的小妻子。私底下的孩子气,他有何资格不包容?

    念头飞快闪过,萧错温声道:“唤人摆饭吧。”

    “好。”

    两人一同用过早膳,如意神采奕奕进门来,黏在萧错身边。萧错去外院的时候,它自然是亦步亦趋。

    萧错进到书房,喝完益明煎好的汤药,派出足够的人手,将什刹海别院原封不动地看护起来。再多的,不需做。眼下不知原由,连根本的怀疑、猜测也无,无从着手。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知晓萧锐明确的态度、打算,若是根本不用他介入,再好不过。

    随后,萧错唤来管家、管事,将府邸内外一桩桩事情交代下去。

    留在内宅的裴羽也不清闲,正色交代周妈妈、半夏、木香,管好正房的人的嘴,不准私下议论二夫人的事。

    三个人听了,虽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恭敬领命,出门召集齐一众丫鬟婆子,声色俱厉地训话,众人齐齐称是。等到裴羽到了正厅,吩咐各处管事妈妈的时候,也是这情形。

    这情形,不开眼的是因为惧怕萧错,明智的则是担心饭碗不保。

    能留在裴府当差的人,明智的居多。

    裴羽这个侯夫人,对待下人的态度一向温和,但并不代表没有管制人的手腕。

    她一向秉承着一个原则:不论何事,照规矩来。有些事,她是事先打好招呼,立下规矩;有些事,她是循着裴府旧例行事。

    主持中馈的日子已久,她怎么可能没遇见过油滑或混账的下人,每次都是恪守着原则,从不破例。有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或是托人讲情,她一概不予理会。

    反过来,下人情有可原的过失,她只是敲打两句。

    在如今,对于裴羽而言,这是最省心的管家之道,她与萧府的下人只是主仆而无情分,凡事越简单越好。等到日子过得舒心自在,便要在各处安排自己的心腹,做到对内宅事宜了如指掌。到那时,再逐步调整一下处事的方式、态度。

    裴羽照常示下之前,先命半夏去请顾大夫过来一趟,给二夫人把把脉开个安神的方子,又命周妈妈、木香拿上对牌,去看看听风阁正屋短缺哪些物件儿,带上二夫人的大丫鬟到库房挑选。

    整个上午,主仆四个都没得片刻清闲。

    裴羽不由得想到蔷薇、泽兰,两个人这几日都不在府中。蔷薇去看望母亲刘氏,泽兰则是兄长娶媳妇,她都给了五日的假。算算日子,过一两日才能回来。

    午间,萧错有客,在书房用膳。

    下午,裴羽得知二夫人服了宁神的汤药又睡下了,便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打络子。没有如意陪着,室内显得分外安静,这件事情上,她有点儿嫉妒萧错。

    用黑色、金色的丝线打好络子,刚把戒指系上去,半夏进门来禀:“管家带着两名丫鬟过来了。”

    裴羽连忙把戒指放进荷包,转到厅堂。

    管家躬身行礼,道:“这是从外面调回来的两名丫鬟。”

    裴羽颔首,见两个女孩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眼睛都特别明亮有神,问道:“安排怎样的差事更妥当些?”她不知道两个人的斤两,亦从不小觑管家的能力,担心委屈了她们。

    管家笑道:“只要能日夜留在听风阁当差即可,二等、三等或是粗使的小丫鬟都好。”

    裴羽一笑,“明白了。”这件事有必要知会二夫人,到时候提一提管家的意思就好。

    管家告退。

    裴羽问两个女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屈膝行礼,先后恭声答道:

    “奴婢甘蓝。”

    “奴婢水香。”

    裴羽赏了几个银锞子,唤半夏给二人安排差事。

    申时刚过,二夫人过来了,气色转好,神色很是不自在。

    裴羽携她到西次间说话,茶点上来之后,遣了服侍在室内的丫鬟。

    二夫人愈发地不好意思,“睡醒一觉,想想早间的慌乱狼狈,真是无地自容。尤其大嫂被我扰得不得清净,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言重了。”裴羽见她神色清明,很是高兴,“正想着过去找你说说话呢。”

    二夫人神色一缓,“醒来有一阵子了。我让白梅去娘家传话,只说是提早搬过来——我娘要是知道昨晚的事,少不得要请和尚老道的来府里闹腾,惹得侯爷发火就糟了。”

    裴羽闻言心头一松,对二夫人生出几分好感,欣赏她能这么快就清醒、镇定下来,先一步阻止了不必要的纷扰。

    二夫人啜了口茶,又道:“房里增加了不少人手,我已见过,打了赏——是为此,到此时才过来。下人好答对,大嫂这边却要生出诸多不便。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日后我尽力帮衬着你。”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最起码,会尽全力不再给你添乱。”

    裴羽不由失笑,“说来说去,都是见外的话。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事,不需挂怀,正好,我也有几件事要跟你说说。”

    “嗯。”二夫人点头,身形微微前倾,是洗耳恭听的意态。

    裴羽将一些事情的安排、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这些我都该与你商量一下。”二夫人要是不配合,自乱阵脚的话,她怎么做都是白忙活。

    二夫人思忖片刻,将听到的一切完全消化之后,正色点头,“我当然要遵从侯爷和大嫂的安排,从本心讲,我也是这个意思。娘家都知道我不信这些,如今我要是为了这个烧香拜佛……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她诚挚地看着裴羽,“这件事,不管二爷何时回来,我都想请你和侯爷帮忙,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解释,“我自来畏惧侯爷,见到他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楚,要烦请你转告侯爷。”

    “我会的。”裴羽颔首应下,又委婉地道,“只是,最清楚昨晚情形的人,只你一个。侯爷若是不知原委——”

    “我知道,我知道。”二夫人迟疑地道,“昨晚的事,你不忌讳听一听吧?”

    裴羽忙道:“自然不会。”她好奇得很,正盼着亲耳聆听呢。

    二夫人放下心来,说起昨晚那噩梦一般的经历:“昨晚是白梅值夜。这丫头一向睡得沉,我平日根本不指望她能尽心服侍,只是找个能出气的作伴罢了。我这几日睡得不安稳,夜间总是在寝室的炕桌上留一盏灯。

    “我翻来覆去很久,过了子时才入睡。后来,不知怎的,忽然醒来,没来由的害怕。索性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想继续睡。

    “过了一阵子,我听到很奇怪的脚步声,感觉是有人从外间往里走,到了门里停下来,半晌没动静。

    “我闷得厉害,又怕得厉害,仗着胆子翻身起来,问是谁。

    “没人搭腔。

    “我用脚踢了睡在床榻板上的白梅好几下,她也没醒,咕哝了几句。

    “不管怎样,我好歹听到了人的声音,胆子大了点儿,便越过白梅,拨开了床帐,往门口看去。”

    说到这里,二夫人眼中流露出恐惧。

    裴羽心里嗖嗖的冒凉气,端起茶盏,啜了口茶,轻声道:“之后,你看到了那个人,是么?”

    “是。”二夫人抿了抿唇,也端起了茶盏,双手捧着,“那个人,是我年幼时就认识的一个闺秀——兵部右侍郎之女闵采薇,我出嫁前一年,她患重病离世。我对她最深的印象,是她喜欢穿青色衣裙,右唇角上方有一颗红痣,米粒大小。人不在世已久,又只是泛泛之交……

    “以至于,昨晚我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记起她是谁,才开始害怕。

    “她就一直站在那儿,穿着青色衣裙,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二夫人打了个寒颤,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说话,“我恐惧得要发疯,偏生说不出话动不得,后来晕了过去。待得醒来,便命人备车,不顾天色赶了过来。”

    裴羽蹙了眉。这种事真是要命。

    二夫人长长地透了口气,总算是讲完了。若是可以,她情愿吃一剂妙药,忘掉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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