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研音从《STAR!诞生》里抽到了中森明菜这张好牌。缺乏经验的事务所与初生牛犊的小偶像,摸着石头过河,没想到成就了一个能代表时代的大明星。
    搭着偶像时代最后的辉煌,在艺能界最华丽的这几年里,研音靠着中森明菜打出招牌,大赚特赚,这才有了个艺能事务所的样子。研音与中森明菜,是事务所与明星的相互成就。然而,即使公司凭着某个艺人飞黄腾达,也不可能改变“艺人是摆在橱窗里的商品”这件事。
    新的一年之始,中森明菜复工以后,忙着参加新年的特别节目,在需要她出面的碰头会上露面,也辗转在不同的录音室之间——以她本人名义制作的歌曲在华纳的录音室进行,与V3的合作,则在索尼的录音室进行。
    忙过了最紧张的一阵,她专程回到事务所,汇报即将要在今年结婚的事。
    “我和岩桥桑商量,在今年结婚。希望能够得到事务所的支持。”
    中森明菜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跟事务所商量、请求,不如说是在向事务所下通知——虽说她本人的语气并不强硬,然而,考虑到她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的个性,既然来到了这里,把这件事挑明,也就意味着她决心已下。
    野崎俊夫把中森明菜此刻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似是感到无奈,似是觉得无语,笑了一下。从初见面再到现在,这十一年里,中森明菜这个个性都几乎没有变过。
    眼看着自家的社长桑像是拿自己没办法似的微笑起来,中森明菜便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太强硬,事情宣布得太突然,在心里找自己的失礼之处,以孩子气的目光向野崎俊夫示好。
    野崎俊夫不过一个微笑,就让中森明菜的态度变得软化了。
    在他这样的老狐狸眼里,这个中森明菜,无论什么时候都天真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个天真的人,竟然跟岩桥慎一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谈婚论嫁……
    当野崎俊夫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其实对岩桥慎一产生好感。这个青年在与中森明菜的交往之中表现出来的品格,让人觉得他值得信任。这个青年固然深谋计算,但看他一直以来的行事,以及如何对待与中森明菜的交往,绝不是那种令人想要敬而远之的小人。
    十一年来,看着中森明菜长大,要说没有感情,那倒也不是。
    野崎俊夫缓缓开口,“恭喜了,明菜酱。你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事务所这边,也为你高兴。”
    他对中森明菜说道,“如果你和岩桥君觉得时机成熟了,结婚是件好事。”
    虽说自己下定了决心的事就不会退缩,然而,没有比事话说出口的同时,就得到祝福,更令人感到高兴的。中森明菜神采飞扬,对野崎社长的宽容,从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谢谢您。”她低下头,向野崎俊夫致谢。
    不过,野崎俊夫却没有回应,而是问起她具体的打算,“入籍的日期、婚礼的时间,这些决定了吗?”他盘算着,“今年是你出道的十周年,在周年庆祝的时候,宣布结婚的消息,对支持你的粉丝们来说,也算是留下了个美好的回忆。”
    “还没有决定。”中森明菜老实回答,“过几天,岩桥桑的双亲会到东京来。”她含蓄表示,要等到双方父母见过面之后,再做决定。
    但紧接着,又告诉野崎俊夫,“岩桥桑也提到,今年是我歌手出道十周年,要考虑到周年庆祝的安排,不要给事务所这边添太多麻烦。”
    “岩桥君做事一向很周到。”野崎俊夫不介意称赞岩桥慎一。他话头一转,“那么,关于结婚之后,明菜酱和岩桥君,你们两位有什么打算吗?”
    是要宣布引退,从此离开艺能界,又或者是保留继续在业界工作的可能?对中森明菜这个人来说,答案大概是明摆着的。野崎俊夫等着她开口,把答案说出来。
    中森明菜向他低下了头,“总之,希望能够做个支持岩桥桑的称职的太太。”
    “不得了。”野崎俊夫笑了。
    要给艺能界的大人物当太太,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嫁给岩桥慎一,中森明菜就得在岩桥一派的艺人们面前,拿出当家大姐的风度来。除此之外,去跟大人物们的太太社交,也是她的工作。这个中森明菜,将来是要跟野崎家的太太站在同一个宴会厅里的。
    要对事务所的社长说明结婚的事,中森明菜也不是没有做好被反对,或者被提条件的准备。但是,一切都顺利无比。野崎社长宽容可亲,像个对晚辈的婚事感到欣慰的长辈。
    顺利的向事务所做了说明,中森明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带着得到了祝福的喜悦,从野崎俊夫这里告辞。
    送走了这个“客人”,野崎俊夫想了想,拿起听筒,给野崎研一郎打电话。
    中森明菜认准了的事不会变更,一旦对谁失望,就会彻底失去对谁的信任。知道她的脾气,就要顺着她,始终保持在她那里的信任感,没有必要在她说什么事的时候加以阻拦。
    只能说,她选的对象是岩桥慎一,让研音难以阻拦。
    否则,这场恋爱能不能修成正果,还得看事务所这边有没有希望她结婚的意思。
    野崎研一郎来得不快不慢,正留给野崎俊夫整理思绪的时间。父子两个移步社长办公室隔壁的小会客室。
    “刚才,明菜酱过来了。”野崎俊夫开门见山。
    野崎研一郎揣摩父亲的神情——野崎俊夫喜怒不形于色,正因如此,才让野崎研一郎练就了如何捉住父亲露出的蛛丝马迹的本领。他猜测,“要和岩桥结婚了吗?”
    “这个时机选的不早不晚。”野崎俊夫评价道。
    野崎研一郎点头,“是的,父亲。……对研音来说,是恰到好处。”
    “是吗?”野崎俊夫忽然把球丢到儿子手里,要听他说说,是恰到好处在哪里。
    野崎研一郎接住球,从容不迫,“父亲,GENZO推出的新人TRF,看现在的势头,已然是要以现象级新人的姿态隆重登场。”
    说到“现象级新人”时,野崎研一郎心里冒出个念头。这几年里,现象级的新人真不少。
    现象级新人接连涌现,是大众对歌手的需求增加,关注度也变多了。大众正在追求一种一千日元就能买到的最新流行:一张来自“现象级歌手”的单曲。
    “说到这支组合,岩桥君定了个很有意思的宣传策略,让组合随机出现在东京的迪斯科里现场演出。要想遇到他们,最好是要全神贯注投入到迪斯科娱乐里。”
    野崎研一郎跟父亲说着自己参与之后的感想,“……只要加入到这个游戏里来,就什么都忘记了。虽然是带着要一探究竟的想法,但这个追逐的过程里,不知不觉,也跟着狂热起来,非得见上组合一面,看一场不可。”
    “原来如此。”野崎俊夫听得津津有味。
    “不得不感慨一句,‘不愧是那个岩桥’。”野崎研一郎忍不住苦笑。
    野崎俊夫对儿子这一瞬间流露的微妙情绪视而不见,他转动眼珠,“大众偏偏就吃岩桥这一套。”
    倒不如说,是那个岩桥慎一,又一次精准的摸到了这个时代的脉搏。
    野崎研一郎身体微微前倾,“父亲,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不,是已经到来了。这件事,岩桥当然不会意识不到。如果他没有意识到,就不会有TRF这支组合的出场。”
    所谓的黄金时代,已然成为了梦幻泡影。中产阶级们尚且留有维持体面的余力,但对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来说,在准备迈入社会的这一刻,就先体会到了何为失落。
    TRF这支组合也好,岩桥慎一安排的这种宣传方式也好,当大众被这种宣传策略牵着鼻子走的时候,就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了组合,无暇思考其他。并在这样追逐的过程里,将这支调动着众人情绪的组合,看作是了“英雄”。
    而岩桥慎一能够让TRF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年轻人们有足够的空虚。
    也就是说,这是因为,不景气的时代已经到来。往年这个阶段,年轻人们不是在游戏人生,就是在愚弄大企业的招工人员,潇洒度日。
    但是,在今年,他们需要集体面对笼罩在头顶的阴云。当感觉到了前路迷茫的时候,人的消费观会下意识趋向保守,并且,从集体活动这件事上得到安全感。
    TRF提供给他们的,不仅是集体活动的安全感,还有短暂忘记烦恼的沉醉。
    “新的时代早就已经见到了端倪,现在更是差不多能够一览全貌。”野崎研一郎说到兴奋处,语气因为激动而显得有几分紧迫。
    “父亲,研音决定全力进军电视业界时,就已经清楚了这件事。那个电视台有花不完的制作经费,对着事务所耀武扬威的时代,会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被一并扫入旧时代。电通那边送过来的数据,新一季度,电视台的广告费,第一次出现了减少。”
    泡沫一破灭,曾经那个不到国外不上天入地就做不成节目的时代也会就此终结,电视台会想方设法缩减成本,对待艺人会越来越苛刻。反过来,电视台再面对事务所的金元攻势,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屑一顾。
    今后,谁拥有强大的实力,谁就能做到把自己手下的演员推上黄金档,谁就能够成为电视台的座上宾,谁就能够掌握电视制作的话语权。
    旧的时代终结,对研音这样的事务所来说,是黄金时代的到来。
    野崎俊夫并未苛责儿子的一时激动,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电视台向来都是竞争激烈的地方。制作局说一不二,事务所的势力还需收敛,真到了比拼实力的时候,赢家是谁也不一定。”
    有业界第一的BURNING系,还有同样得到财团支持的其他事务所。
    野崎研一郎被父亲提醒,略有些羞愧,正了正身子,又放缓了语气,“但是,对研音来说,能够让我们使用我们擅长的武器,这就已经是优势了。”
    “而且,”野崎研一郎提到,“当电视台需要参考事务所的意见的时候,小事务所就更难以为继。研音可以趁此机会……”
    他摊开手掌,又轻轻合拢,做了个将小事务所吞并收入囊中的手势。
    “BURNING的周防桑,扩张势力时,最喜欢用的手段就是用金元笼络其他事务所的资深经纪人,令其带着手下的艺人独立。有BURNING当保护伞,即使从原来的事务所离开,也能避免被业界制裁。”
    “研音没有BURNING那样盘根错节的势力,但是,也有壮大自己的手段。”
    “真要说的话,周防桑这么做,只是把一群杂鱼聚集到了身边而已。”
    野崎研一郎对周防郁雄使得那点小恩小惠,恩威并施的手段,颇为瞧不上。这当然,周防郁雄是窘迫的小阿飞出身,能用的手段,说白了都是极道组织那一套,野崎研一郎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当然看不上周防郁雄。
    自从研音转向,将业务的重点移到了演员业务上,这两年里,也算是颇有成果。野崎研一郎做出点名堂,如今又眼见新时代到来,自然踌躇满志,不把周防郁雄放在眼里。
    越是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廉价的娱乐消费就越是热火朝天。
    大众会重新坐到电视机前,而不是出去聚会、旅行。所以,电视业界的黄金时代即将到来,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此时此刻,知晓这一点,并且已经开始琢磨如何行动的,绝对不止是研音。
    电视业界的黄金时代还在展望之中,但唱片业界的黄金时代已然开始了。一连几年,唱片销量大卖,大众又重现了七十年代的唱片热,并且有过之无不及。
    在这样的时刻,面对着唱片业界这块大肥肉,研音不可能无动于衷。
    “现在,就等岩桥了。”野崎俊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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