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我和眼前的他们一样,在学海中苦战,平静如死水的日子里人都会出于本能地给自己找乐子,否则很难熬过去。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的雨季,可是我的花季、雨季还没感受到它们的到来,貌似就已经过去。在同学的眼中我是一个永远喜欢待在安静的角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好学生,事实上也是如此。一凡的课桌陪伴着我待在一平米的角落里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像我这样活着是很没存在感的,但是偏偏这样,在整个高中部老师、同学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怪咖存在,因为在学校成绩是刷存在感的最好神器,每次在全校大会上校长一表扬想被遗忘都难。老师心里的好学生,亦或是同学眼里的榜样、竞争对手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从来没有因为喜欢读书而读书。人活着需要有寄托,而我当时的寄托就是考上一凡当年想考上的大学走完他没有能走完的路,死死地守着这个念想,只因为它是唯一一条连接一凡的纽带,它就是一凡的脚步,只要跟随它就能走到一凡身边。那时的我仍像一个舔着甜甜圈的小女孩,即使甜甜圈没有了但是心一直被甜蜜的味道滋润着。然而,生活往往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想动它会推着你走,逼迫着你忘记甜甜圈的甜度,直到有一天它把甜甜圈再度送到你面前时,才发现自己再适应不了那个味。

    七月,那年夏天最热的一月。作为准高三的我们是没有暑假可言的,备战高考的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用老师的话说:“忍过这个阶段就是天堂”可是他忘了,天堂是只有死人才可以待得地方。十七岁果真是雨季,窗外的蝉拼命地扯着嗓子喊,闷热的天气、躁动不安的情绪渲染出一股沉重的气氛,这是大风雨来临的征兆。果不然天色突然就暗下来,狂风开始肆虐窗户被吹地“吱吱”作响,“哐当、哐当”的声音接连不断,靠窗的同学赶紧把窗户关紧,一分钟的躁动过后大家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听老师讲课。我的心像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玻璃窗,只觉得压抑怎么都平静不下来。雨真是大啊!快九点了还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晚自习显得格外安静,心里莫名其妙瘆得慌,望着书本发呆班主任站到我身边都没发现。他敲了敲我眼下的书本示意我跟他出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条件反射似的颤了一下,脑子立马清醒过来,跟着他到办公室,只见他眉头紧锁来回踱着步并不着急说话,“肯定是在酝酿怎样教育我吧”我心想。

    安静了几分钟,他终于开始了,“小双,老师跟你说个事,你心里要有个准备”“什么事?老师”我原以为他是要训斥我,可是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我不觉严肃起来,“是这样的,刚接到你妈妈的电话,你爸爸在送货的途中出了点意外,所幸遇到熟人已经及时送到市医院抢救,你妈妈现在在医院,你收拾一下赶紧回家一趟!”他边说边仔细观察着我的神色变化,听到“电话”两个字我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加真实了,平时爸爸都很少打电话给老师更何况我妈,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事,看过无数电视剧、听过无数新闻报道交通事故却从没想过它竟然会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心里有一瞬间是责怪爸爸的,怪他为什么下雨还要出去?怪他为什么不小心一点?我已经看不清老师镜片下的眼神,在他面前我没有掉一滴眼泪,也不知是我反射弧太长还是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事实。回到教室,梓博问我怎么了,我像没听到他话一样,没有理他,拿起书包就走,老师把我送到校门口,车站没车了老师付了钱叫了辆的士把我送回家。

    一进屋只看见弟弟坐在门槛上,蜷缩着身子,瞪着大大的眼睛透着风雨无助地往门口张望。小小的人儿,内心不知经过多少复杂的斗争才终于等到眼前的我回家,他张开双手扑过来,不停地叫‘‘姐姐’’,我赶紧跑过去抱住他,小手臂袒露在外面冻的冰凉,我紧紧地搂着他,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一滴滴全打在他身上。‘‘姐姐,我饿!’’我现在都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我忙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衣服给他穿上,肯定是他太调皮玩得感觉到热就把衣服扔了,妈妈去了医院他一个人不知冻了多久,脸上脏兮兮的睫毛湿得粘在一块,到处都是泪水冲刷过的痕迹,听到他说饿,我心里针扎般痛。我生怕他感冒,赶紧给他洗了个热水澡又忙着给他煮面,吃完面后小家伙躺在我怀里睡着了,把他抱到床上小手还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虽然他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但是他感觉到了让他害怕的气息。

    注定无眠的夜晚,在车上也好,此刻在家里也好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敢去想。3点钟妈妈打电话回来声音都在颤抖,爸爸脑子里有瘀血医生说要即刻进行手术,手术有风险她拿不定主意,我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我们做手术!”除了手术没有别的路了不是吗?看着看着天就亮了,外面依然在下雨,还有十分钟六点,妈妈再次打电话回来,要我把家里存折的钱全取出来送到医院去,只有五万块钱,爸爸的手术费要二十万,爸妈身上带的钱一共才两万,是主治大夫心善才给爸爸做了手术,这点钱杯水车薪。我给弟弟做了面准备好一些饼干,交代他好好看家,他很乖巧地点着头。

    坐到车上才知道自己有多困,但是身上怀揣着爸爸的救命钱,小偷是不会讲仁义道德的,不会因为我面临绝境而可怜我,这钱不能有任何闪失!倒了两趟车终于到了市第一医院,已经八点了,在手术室门口看见不停往里张望的妈妈,一夜间苍老了好多。十点半爸爸终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手术很成功,头发已经剃了包裹着纱布,血顺着手指般粗的管子流到收集袋里,浸着血的纱布看得我心里直发麻。爸爸的脸显得愈加瘦削、黝黑,没有人能体会他此刻遭受了多大的罪。只要人还在,家还是家。我和妈妈一直守在病床边,爸爸的麻醉还没醒,已经11点多药水快用完了,护士走进来,出乎意料的是她不是来换药水而是直接拔针,那一刻触目惊心!刚刚做完手术如果不输药手术基本白做,拔针意味着什么?我赶紧追出去,到了前台我愤懑地质问她:“为什么不给1403号病房的病人打针!”只听守在电脑前的护士说“我帮您查一下”“林申邦?”她说道,“是的”,“您这边已经欠费,要缴了费才能给您用药。”我无力反驳,“好,我这就去交,你马上帮我上药!”说完,我赶紧跑到缴费处缴费。

    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大批大批的人心甘情愿把钱往这儿送。突然摊上这样的大事,我毫无心理准备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医院不能直接刷存折,不得已我又跑到楼下的农业银行把钱全转到我银行卡上。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爸爸,我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深怕耽误爸爸的治疗,我火急火燎地再次跑回缴费处。12点多了十四楼的收费处窗口已经关闭,工作人员都吃中饭去了,我胡乱抓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问他哪里还可以缴费,他说要到一楼大厅总缴费处去。这一整栋楼是由左右两个单元组成,而一楼的大厅是设在右边那个单元,下了电梯我疯狂地跑到那一头去,两个极端。

    人不顺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忙活半天终于缴了费,等我气踹吁吁满头大汗跑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依旧空空如也。爸爸的麻醉慢慢失效,醒来的疼痛,他身子开始晃动,手不听使唤的乱抓,妈妈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彻底急了又跑到前台,“我已经缴钱了为什么还不给用药!”那护士说:“钱不够”“先打着!”我朝她吼道,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她被我震住了,但是事后想来,她也是一个善良的人。看我可怜,“好,我们先打着,马上上药。”说完她立马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只看到一大串数字在电脑上滚。我已经崩溃了,眼里噙满泪水,沿着走廊飞快地跑出去,见到爸爸的那一刻我都没有哭,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医院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本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发泄心里的情绪,但是没有。已经到达自己控制的极限,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我直接蹲在走廊上哭起来丝毫不在意来往人群的目光,无奈、绝望统统化成泪水从身体流出来。即使是现在,有时做梦仍会梦到当时的情景,在梦里眼泪依然会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流出来。

    擦干眼泪,我回到病房,医生已经用专用的松紧带把爸爸的手、脚容易挪动的部位都绑定在床架上。输进去药,爸爸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没有再乱动,“妈,要不要给叔叔打电话,那一大串数字在电脑上像滚雪球一样越滾越大,我们一下子无法凑这么多钱!医药费缴不了他们就不给爸爸用药!”我对妈妈说道,这是我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妈妈很为难,眉头紧锁的说:“你叔叔最近情况也不好,他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们这么一大笔钱买车,现在他遭遇难处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好再拖他后腿呢?你爸爸心里一直埋怨自己没有做到兄长的责任,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怎么解决?”这对我而言是道无解的题,“我打电话给你姨妈和舅舅向他们借点,你回去照顾弟弟,车子应该拉回来了,你联系下蒋叔让他帮帮忙把车子卖了,能卖多少是多少”。妈妈必须留在医院照顾爸爸,筹钱的事只能我去做,我把银行卡留给妈妈,走的时候用自己手上仅存的一点生活费给她买了水果还有干粮,我知道这几天妈妈根本无法脱身到楼下吃饭的。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弟弟在家望眼欲穿,他很乖,一看到我连忙问道:“姐姐,爸爸好了吗?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爸爸生病了,还要在医院住几天,过不久就可以回家啦,别怕,姐姐会在家陪你的。”我摸着他的头对他说道,纯净的小眼神终于安定。做好饭,他自己大口大口吃起来,一点都不要操心,看着他一脸满足的表情,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酸。如果现在一凡在身边该有多好,如果他在,他会怎么做呢?把弟弟早早地哄上床睡觉,他虽然没有像我这样一天奔波,但是小小的身体承受的压力足以让他疲惫不堪。

    拔针的情景不停的在脑海闪现,爸爸的生命就握在我手里,想着平日里自己一点小感冒爸爸都会心疼的不得了,赶急赶忙带去医院做检查,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他肯定片刻不得闲地拼尽一切办法来救自己。“我必须要想办法,我不能让爸爸有一点儿事!”潜藏的心声疯狂地鞭策自己。看着熟睡的弟弟,我鼓起勇气打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小双,你爸爸怎么样了?”老师关切的问道,听着他的声音,眼泪情不自禁就涌入眼眶。“老师,我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没大碍。”我哽咽着说道,“那就好,这段时间你受累了,挺过来一切都会好的!”“嗯…”我不知道怎么向老师开口,酝酿许久的话到了嘴边又犹豫起来,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余地选择,硬着头皮说道:“老师,我……我现在很需要钱,您能不能帮我在学校筹集点钱…”没等我说完,老师连忙说道:“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呢!你是个好苗子,老师不想因为你家里的事影响你的前程,只是考虑到没跟你商量所以没有实行。”“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心里充满感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是很有哲理的,老师对我寄予厚望,只可惜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他,即便毕业这么多年,但我依旧不敢去看他。

    打完老师的电话,我按妈妈说的给姨妈、舅舅每人打了个电话筹到三万块钱。拿着爸爸的电话本把家里那些存了电话号码的亲戚一个个都打了个遍,打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一根电话线居然连接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好心好意借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心意可贵,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手拉自己一把,真的很难得!我在他们的名字后面重重地写了两个“谢”字;有些一接通刚开始还是客客气气地跟你寒暄,一听到要借钱立马就没声音了,即使是平日里来往频繁的;有些甚至会跟你扯一大波牢骚,目的只是向你说明,没钱!还有不要怪他,我既要体谅、还得好言安慰,人有时真的很可笑!借给我的人,我会一辈子铭记他们的好,不借的人,不管他们对我什么态度虽然当时很气,但是事后我也不怪他们,那是他们的权利。别人帮你是你的福气,更重要的是别人的善良,不帮也是他们的自由,因为他们没有那个义务,更何况自己以后也决不可能跟这些人有任何瓜葛。

    晚上九点钟,雨依旧断断续续地下着,我拿了伞背着书包走出家门,雨困住我也困住了别人,镇子上家家户户灯还是亮的。我鼓足勇气扣响李叔叔家的门,“李叔叔,我爸爸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刚做完手术,医药费要二十万,您能不能借我点钱,等我爸身体好了回家后一定尽快还您!”李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大晚上看我一个人冒着雨来求人肯定是走投无路,他连忙给了我两千块钱,我写了张粗糙的借据给他,自己在本子上做好登记,他叫我进去喝杯茶,我很感激地谢绝了。继续一家一家地敲门,整个镇子的人家被我借了个遍,但效果是很好的,毕竟邻里这么多年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爸爸平日里很要强、很爱面子,如果他在,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我这种方式,但是人被逼到一定境地所有的清高都只是个屁。

    回到家里整理好钱,想到爸爸的医药费有了着落即使不能立刻拿出二十万,但是只要每天能给医院汇钱至少可以保证爸爸每天有药水打。过一天爸爸就会好一天,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想着我终于可以眯会儿眼...。早上是弟弟叫醒了我,昨晚实在太困了,一看时间6点40分又将是战斗的一天。煮了粥和弟弟吃完,他守着家,我赶紧跑到银行把昨晚整理好的钱汇过去,汇完钱又急急忙忙跑到县城蒋叔家。蒋叔是爸爸的朋友,开了个二手车专卖店,什么车都有,汽车居多,现在只希望他看在和爸爸的交情份上为我们费心了。

    蒋叔在二手车市场打滚了这么多年,人脉果然相当广,当天下午就给我回电话说车子有了着落,在他好说歹说之下对方愿意五万块钱成交,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钱到手了就是好的。经过我的努力一共加起来终于凑到了十三万块钱,学校那边经过几天的筹集老师打给我的有八万块钱,二十一万。手术费是够了,可是这些天爸爸的医药费,一想到电脑上那些飞快跳动的数字就觉得可怕。出院前两天账单打出来24.5万,看到这个数字既无奈又心慌,还差...怎么办?亲戚、朋友、街坊、老师、同学都已经尽力了,实在想不到别的出路。晚上,老师又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我说还差四万,老师说明天去邻校和邻校的校长商谈一下,在他们学校开展一次募捐应该就可以筹够钱的。虽然同样是募捐,自己的学校毕竟是熟悉的,老师、同学像自己的亲人一样,麻烦他们就算了但是还麻烦邻校的老师、同学我心里是挣扎的,然而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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