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也出乎帕尔拉的设想。
    留里克在拜会真正的大祭司维利亚后,就领着帕尔拉来到所谓的仆人宿舍。
    现在,偌大的宿舍已经安置好了一些盛放油灯的平台,内部也做了一点装修。
    所有的窗户被支起来,柔和的夕阳洒在屋内,一种慵懒的感觉冲击帕尔拉的脑袋。
    不过看清眼前的一幕,又是一种强烈的整齐美感,又给这个女人一记冲击。
    她随手扔下扛着的兽皮铺盖,惊讶的问:“留里克,你……你已经把铺盖准备好了?你打算让我睡在木板上?哦,我知道一些传闻,你管这个叫木床。”
    “正是。看来你都了解。”
    “就是我今天真的见识了。”
    所有的木床排列得整整齐齐,灰白色的皮革衬里的褥子平坦铺就,其上仍是皮革衬里的被子,简直被折叠成了豆腐块。
    固然距离留里克认为的真正整齐还有一点距离,乍一看去,谁能说这房间不整齐。
    习惯于住宿环境有些乱糟糟的帕尔拉,完全想不到留里克是这样的善待自己。
    “你随便找个床铺住下来吧。你放心,虽说这里有些空旷冷清,你绝对不会感觉寒冷。”
    “我不怕孤单,就是我会弄乱你精心布置的房子。”
    留里克摇摇头:“房子永远是用来居住的。你觉得会把房子弄乱,那就勤于打扫。现在酒后的波娜如同一滩烂泥,你我都不要这样。你就住下好了,现在去选一个床位吧。”
    帕尔拉点点头。
    她进一步的尝试,索性直接钻进所谓“睡袋”里,感受上下两层皮革与麻布带来的舒适与温暖,而那绝对的平坦,弄得帕尔拉下意识的绷直身子,双臂举过头顶伸展全身筋腱,接着松弛下来感受无比舒服的畅快。
    体验过之后,帕尔拉有着和阿里克完全的快乐表情。
    睡在正经床铺的感觉当然是舒服的。
    留里克暂且仍是睡在老宅子的睡窝中,由于这番躯体仍是年幼的,自己蜷曲着如同一只橘猫睡在皮革的绒帽里,也是一样的舒服温暖。
    不过自己终究要睡在真正的床铺上。何时能实现呢?也许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定制的新家就建设完毕了。
    在搬入新家之前,帕尔拉已经入住“仆人宿舍”,是时候把中断半个月的肥皂制作二度启动。
    如今的帕尔拉不仅仅是一位懂得大部分祈祷文的女祭司,她更是在之前大半年的时光中,成为肥皂女工。
    这个女工不一般!
    熬油、做草木灰析出晶体、搅拌皂液、注模,各项工序她基本已经精通。
    其实这些工序所有的女祭司都会的,不同于帕尔拉,另一些人因为掌控数万银币的缘故,的确已经变得懒散,居然都开始酗酒了。
    女祭司们突然发生的酗酒情况真的令维利亚痛心疾首。维利亚批评了波娜和其他人,勒令她们适可而止。
    可到了现在,祭司们内已经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排挤与驱逐帕尔拉,可谓波娜树立威信的手段。这样其他下级祭司都意识到,维利亚的时代很快就将过去,之后自己必须听从波娜的要求办事。为了自身的未来,对波娜听之任之才是正确的。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维利亚将它对留里克诉说。
    也包括待时机成熟除掉波娜,让新的祭司群体戒掉糜烂,恢复到虔诚的根本。
    “帕尔拉,这个女人没有和波娜同流合污。帕尔拉不是做大祭司的材料,她也不是很虔诚,她倒是有一个底线。在你的露米娅终于成长为听命于你的大祭司之前,你可以利用帕尔拉……”
    维利亚的一些口语略显模糊的忠告,留里克牢记在心。
    事实证明,帕尔拉确实是个聪明人。
    帕尔拉算是彻底的搬家了,这一宿她独自一人睡在“仆人宿舍”里。
    害怕吗?不!她丝毫不害怕。
    只因“仆人宿舍”的位置是所谓部族的高贵者的聚居区。
    这一片沿着低缓的土坡建设的长屋,居住着的几乎都是大首领奥托的心腹。
    帕尔拉相信留里克必将继承首领大位,更能成长为最好的首领,自己居住于此享受曼妙的睡眠体验,难道不是一种信任?
    这一宿帕尔拉睡得很沉,她绝对想不到,大清早居然是留里克带着他的女仆,以及不少部族的小男孩,将自己唤醒。
    不得不说,场面有些尴尬。
    帕尔拉还穿着祭司夏季常用的灰白色长袍,她下意识的摆手,嘴里说着严厉的话,命令留里克身后的那一票好奇的小男孩都出去。
    “你们都出去吧!”留里克一声令下,那些孩子这才嘻嘻哈哈全部跑掉。
    这样,帕尔拉谨慎的心才有所放松。
    不得不说,正是因为太过舒服了,帕尔拉的衣着实在单薄,她本是作为衬里的长袍完全成了睡衣。
    留里克歪好感受到了这里的尴尬,想想看,也许因为自己和伙计们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帕尔拉也就不觉得无法接受。
    她快速换好了衣服,脸色略显尴尬。
    “这一宿如何?你可是第一个在此过夜的人,会不会有些害怕?”留里克问。
    “真是好极了,留里克。看来我需要为你好好做事作为我的感谢。”
    “好啊!”
    事情的发展令人满意,本来留里克还觉得需要再嘚啵一番,才可顺利的提出肥皂的事。
    也罢!既然她都要撸起袖子做事了,怎能不体恤她的工作热情?
    留里克自己也一个猛子窜上木床。
    他坐在床帮上,双脚不自主的晃动着。
    “现在我们该谈谈钱的问题。”
    “钱?”帕尔拉侧过脑袋:“是工钱?”
    “对,就是工钱。你总不能白白的为我制作肥皂。”
    现在,钱对于帕尔拉非常重要。她被祭司们排挤,而今包里的银币只有十枚。这笔钱就目前的市场行情,大抵够自己买上三个月的伙食,也就是鱼肉。
    过了这三个月倘若还没有收入,难道低三下四去请求波娜的施舍?
    不,那不可能。
    帕尔拉此刻放低姿态,说:“其实,只要给我饭吃就行了。”
    留里克有点诧异:“仅仅是吃饭?你就不需要钱吗?”
    “钱?钱也是为了买吃的用的,我现在不敢奢望享受。”
    “我还是给你点钱吧,否则你和那些仆人有什么区别。只有仆人,我才只需要供给他们每天的食物。你不一样,你仍是我们部族的祭司,比所有的仆人都要高贵。那个波娜排挤你,我是信任你的。”
    帕尔拉的姿态本就很低,得知自己有可能得到留里克未来的重用,该怎么做呢?
    她急忙下了床,双膝跪在地板上,微微仰视着留里克。
    看着她谦恭的眼神,一种略微的不适感涌在留里克的心头。
    到底留里克也没令她立刻起立,既然对方有意谦恭,那就继续跪着吧。
    毕竟在他的理解中,西方国王册封臣下,就是君主的宝剑触碰跪着的臣子的左右肩膀,瞬间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我刚刚说了,我会给你钱。也许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很多,那好吧。”
    留里克轻捏下巴想了想,这个女人毕竟不一般。
    大祭司维利亚嘱咐过,帕尔拉确实与波娜有所不同,两人倒是有共同点,那就是都不够前程。所谓不虔诚,那就是比较追逐尘世的利益吧。
    既然是势利之徒,皆能利用。
    留里克一不做二不休,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剑。
    这举动吓到了一旁乖乖站好的露米娅,也着实吓了帕尔拉一跳。倒是门口偷瞄的几个小男孩,现实被自己老大的动作吓住,之后议论纷纷。
    人人都知道留里克的剑非常锋利,犀利的剑锋令帕尔拉忌惮不已。
    “你在害怕?”留里克眯着眼睛下意识耍着手里的剑。
    “不……我……”
    “挺直你的胸膛。”留里克严肃一声,吓得帕尔拉抬头挺胸。
    留里克估摸着自己也姑且算是一个王者的,对方那么恭敬的跪着,自己可不得来一番“王者的册封”?
    照着自己脑海的理解,他将剑背轻轻碰触帕尔拉的左右双肩。
    如此,帕尔拉完全意识到此乃某种仪式。对方既然是被大祭司确认的“奥丁祝福者”,当前的礼仪也就是神圣的。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砰砰直跳,哪怕施以礼仪的人只有八岁。
    留里克振振有词尽说些晦涩的话,因为那些祈祷词也有词汇晦涩的毛病:“奥丁见证了你切!你,帕尔拉。你将忠诚于我,为我做事。侍奉我即是侍奉奥丁。你可明白?”
    “是!我明白。”
    帕尔拉的内心非常忐忑,绝不仅仅是留里克的话特别庄重,还在于她的眼角注意到非常恐怖的事情。
    肩头的钢剑有些轻微颤动,自己一些垂下的金丝触碰剑刃,当即被割成两半。
    这难道不是神迹?人世间真的可以有如此锋利的剑?
    她知道,倘若自己的身子在晃晃,脖子即可被剑刃划出可怖的伤口。
    留里克的剑依旧搭在她的肩头,见对方的认同态度,留里克继续说:“为我做事,我将赏赐你每个月五枚银币。除此外,你的饮食与住宿的费用都将由我承担。”
    帕尔拉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合着被赏赐的五个银币,只要自己不打算去买一些奇奇怪怪的,那就真的可以长存。
    留里克继续道:“这笔钱虽是赏赐,想要真的拥有它,你必须为我认真做事!如果你懈怠了,会有人治罪于你。”
    “是!我绝对不敢怠慢。”
    “你先起来吧。你坐回床帮,我们好好谈谈。”说罢,留里克收了剑。
    就目前的情况,留里克不敢不务实。
    父亲的船队也许已经开始返航,只有当他们归来,仆人们也才能就位。
    留里克对自己未来的仆人们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因为那注定是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在制作肥皂的问题,哪怕是小孩也能当做凑合的劳动力。
    可能当下的问题,并非是祭司们集体撂挑子不干后快点恢复原有的产能,而是从小开始培养一些专业的工人,或者说是让自己的仆人懂得做肥皂的流程。
    仆人长大一些,即可充当优秀的肥皂工人,也能充当老师教导更多的人。
    当前这位帕尔拉,她懂得肥皂的全套制作流程,由其担任老师教仆人就很合理。
    肥皂当然还是生产的,考虑到这里面的诸多问题。比如油脂的获取、草木灰溶液的制作与提纯、皂化反应的搅拌,乃至注入模具。
    如今是罗斯堡的夏季,不同于冬季,油脂的最好来源是鲸。捕鲸不仅考验胆量,更是一件碰运气的事。
    指望鱼市稳定的出售鲸肉鲸油非常不现实。
    综合这些现实的情况,留里克索性给帕尔拉制定了一个非常低的标准。
    那就是儒略历的一个月时间,每天应当制作两块肥皂,当然每天也可以多做。没有不可抗的因素存在,每个月必须生产六十块肥皂。
    六十块肥皂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能够生产更多,意味着一比奖金。
    留里克与帕尔拉做了一个约定,超额完成后,仍是多完成五块,即获得两个银币的报酬,即以前约定的20%利益。
    帕尔拉明白,这笔钱其实不好挣。制作的全部流程,以及成本的费用,目前全由她一人承担。可留里克明显制定了一个非常光明的未来!
    五个银币是一开始的六十块肥皂的报酬,她估摸着,抛去制作这六十块所消耗掉的资金,五个银币可能就剩下一点不怎么值钱的铜币。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在于完成六十块肥皂之后的超额生产,那里有着令人垂涎的性价比。
    留里克没用明说,帕尔拉明白过来,这个小男孩还是希望自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多生产。
    情况也确实如此。
    在祭司们撂挑子不干之前,所有的女祭司的生产效率一定达到每月每人平均一百块。现实如此,帕尔拉现在专职于制作肥皂,可以超越这个单人的平均数。
    想明白后的帕尔拉哪里有什么抱怨?她觉得自己捡到一个巨大的便宜,不禁感慨留里克真是器重自己。
    双方已经做了约定,留里克照例又是在一块木板上,用匕首锋利的坚刃划出文字,此乃两人的契约。
    留里克并不完全相信所谓的毒誓,一份书面的契约文书非常重要,这样有了它,对于双方都是一种监督。
    有了之前的教训,新的文书留里克故意加上一条违约声明。
    “怎么?你不太信任我?”摩拳擦掌准备开始奋斗的帕尔拉,不禁心生担忧。“你知道的,现在我可不敢对你撒,我和波娜完全不一样。”
    “既然你听从我的意思,就该按照我的办法来做事。你现在只有同意,你明白的。”
    违约声明就是一句话:帕尔拉如若无法完成每月的六十块肥皂,必须赔偿给留里克五十枚银币作为罚款。
    这一条款的确非常疯狂,五十枚银币实则是一种巨款,留里克断定极长的时间内,帕尔拉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多的积蓄,她也因此不会偷懒。
    当然,看似不近人情的霸王条款的最后一款,留里克也做了另一个声明。
    即约定是可以修改的,当帕尔拉说明自己的情况后,留里克有权修改约定。
    当然,最后一款的最终一句话才最为致命。
    就是那句令消费者普遍厌恶的:契约最终解释权由留里克所有。
    言外之意就是说,留里克有权单方面撕毁约定,帕尔拉毫无这方面的权限。
    帕尔拉刻上了自己的卢恩文的名字,不错,这个女人是懂得本民族的文字系统的。
    约定签署,此木板也由留里克自己掌管。
    他将木板夹在腋窝中,面对改了主意要立刻回祭司长屋,把那些制作肥皂的工具统统拿过来的帕尔拉,说道:“这个约定也不是永远不变的。你很快还将承担另一个工作。”
    “还有工作?我很愿意为你做事。”帕尔拉恭敬的说。
    留里克随手指着站立多时的露米娅:“我的父亲将为我带来一些仆人,可能比露米娅年幼许多,她们都是女孩。她们可以帮你制作肥皂,因此你会挣更多的钱。”
    是更多的利益!本来觉得自己会变得异常忙碌的帕尔拉,瞬间意识到留里克还在让利。
    “作为交换,你要给我教育我的仆人们。她们都将住在这里,而你,大概就像是她们的老师。她们是诺夫哥罗德人,你要教她们说我们的语言,尤其是我们的文字。如果可以,你还要教她们一些祭司掌握的祈祷词。”
    “难道……你打算把她们培养成祭司?”说着,帕尔拉不自觉瞥了一眼露米娅,继续道:“这几天的事我都了解。大祭司在训练你的露米娅,哪怕她是个养鹿人。”
    “她不是养鹿人,是我的仆人。帕尔拉,你尽管教我的仆人你所了解的全部知识。”
    “好啊,就是这件事,需要我们做一个刻在木板上的约定吗?”
    “不必了。”说罢,留里克终于蹦下床。还别说,坐在松软的兽皮褥子上实在舒服,考虑到户外还有一群孩子等候训练,自己也就不该继续磨磨蹭蹭。
    他拍拍身子,拧拧腰:“这只是一个口头的约定,我应该明白,认认真真为我做事,你可以得到很多好处。当然,如果有朝一日你有了非分之想,你会死……”
    “死”这个单词留里克加重了语气。
    帕尔拉感觉到了威胁,可见倘若自己不能为留里克做事,可以确定的事,罗斯堡将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约已经定下,待留里克离开,帕尔拉也急忙狂奔回祭司长屋。
    她巴不得现在就开始工作,以回馈留里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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