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绛婷手上的伤势,若以医术之类的外力治疗,是决然无法恢复如初的。
    若想恢复冰肌玉骨的外形,便会失去那天生软韧,柔若无骨的灵敏特性,可要保持原本的灵敏,掌肉就根本长不完全。
    也就是说,高绛婷那隐藏在衣袖与指套中的手,其实是溃烂的,她每天都在忍受着无尽的痛楚。
    然而她不但忍下来了,还能保持着绝对的稳定,弹拨琴弦时,绝不会有一丝颤抖。
    对于这一点,罗长风十分佩服,至少他没把握自己能长年累月忍受这样的痛楚。
    当她挽起袖子,除下指套时,看着她那双宛若属于腐尸的双手,叶芷青、萧白胭、阿青三人都不由自主的偏过了头,不忍去看。
    罗长风什么都没说,只伸手示意高绛婷坐下,随即他便抬手对向了高绛婷的后脑,她的伤势虽然以医术难以彻底治愈,但在开脑之术面前却并不算什么。
    开脑之术发动的瞬间,高绛婷便感受到双手上传来一阵强烈的痒意,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细胞分裂增长时,人是会感觉到痒的,这也是为什么伤口恢复时,总会很痒,忍不住想要去挠。
    而罗长风施展开脑时,那细胞分裂增长的速度比自然恢复快了不知多少倍,那痒意自然也是加倍的。
    钻心的疼痛,高绛婷早已习惯,尚能忍受,可这种抓心挠肝的痒,却令她双手忍不住剧烈颤抖,不由自主的便想去挠。
    “别动,不可以挠,忍一忍,这么多年的痛楚都忍过来了,难道还忍不了痒吗?”
    高绛婷闻言浑身一震,贝齿紧咬着下唇,快要重叠到一起的双手如触电般分开,浑身肌肉紧绷,十指无意识的不断颤动。
    但她看到了,双手的烂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被新生的皮肉代替,虽然大部分面积依然是红色的血肉,但小部分范围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白皙晶莹。
    而那断绝大半,每隔一段时日便要靠挚友长歌门门主杨逸飞的“天音术”强行贯通,才能保持功用的经络,也在迅速接续,恢复初始状态。
    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效果,高绛婷意志更加坚强,死死抵抗着那连绵不绝的痒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绛婷出了满身大汗,身上的霓裳紧贴肌肤,而双手上的痒意却在逐渐减轻,溃烂的范围越来越小,那双拥有冰肌玉骨的手,已经快要恢复完全,她总算放松下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终于,最后一丝痒意消失,罗长风放下了手掌,停止心神力量输出,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好了,高姑娘且试试看,是否已经恢复如初。”
    高绛婷闻言,双手举到面前,纤纤十指开始疾速活动开来,不断做出各种变化,罗长风从未想象过,一双手竟可以软韧到这种地步。
    柔若无骨这个词,他一直以为只是一个形容词,可在看到高绛婷的手后他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这样柔若无骨的双手,阿青的手同样十分柔软,却也绝对无法做到这般。
    高绛婷脸上渐渐浮起了狂喜之色,口中不住喃喃自语道:“好了,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叶芷青与萧白胭喜极而泣,一左一右上前抱住高绛婷,伸手轻抚她那恢复成冰肌玉骨的双手。
    阿青看着这一幕,也为高绛婷高兴不已,轻轻挽住罗长风的手,夫妻俩相视一笑。
    片刻之后,高绛婷霍然起身,对罗长风深深一躬,旋即快步向着自己的房间奔去,很快便见她抱着一架造型与竖琴有些相似的乐器跑了出来,那正是高绛婷仗以成名的箜篌。
    “真人大恩,绛婷无以为报,便为真人抚琴一曲,略表心意。”
    罗长风欣然道:“早闻高姑娘箜篌绝艺冠绝天下,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有幸能见识高姑娘的‘无骨惊弦’,这一趟值了。”
    高绛婷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抬手将因汗迹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挽到耳后,坐到了圆凳上,将箜篌的曲木靠到肩上。
    罗长风携着阿青,与叶芷青萧白胭一齐原地坐下,高绛婷双手抚上了琴弦,令人难以形容的悦耳琴音流淌而出。
    四人轻轻闭上双眼,聆听着这宛若来自九天之上的琴音,罗长风嘴角勾起了丝丝弧度,这琴音固然是宛若仙音,但让罗长风最高兴的是,琴音中再也没有那凌厉万分的杀伐之气。
    箜篌弦数历来为弦乐之冠,极难弹奏,五十五弦几乎已是高手极限,但高绛婷以一双柔若无骨的秀手,竟能独引七十六弦尚且游刃有余。
    罗长风并不擅长音律,他听得更多的还是古琴,在嵩山之上,他听苏雨鸾与赵宫商弹琴,已觉悦耳之极,可也仅此而已了,但高绛婷这箜篌之音,却让他听得如痴如醉,无法自拔。
    而当高绛婷箜篌之音在七秀坊响起时,无论是听香坊外的十三钗,还是其他七秀弟子,全都停下了自己的事,静静站在原地聆听,包括小神雕在内也同样如此。
    一时间,七秀坊中没有一丝杂音,只闻得那宛似来自九天之上的仙音,在秀坊的天空飘荡。
    七秀禁地思君坊内,一名满头银丝,看上去已有七八十岁的老妪,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踏出了门外。
    她那丝毫未显浑浊的双眼,看向听香坊方向,眼中闪烁着惊喜交加之色,“这琴音……是婷儿的箜篌?”
    驻足听了一会儿,老妪快步向着听香坊方向行去,步履轻灵稳健,动作丝毫不见迟缓。
    当箜篌之音缓缓转弱,彻底消散之时,老妪已来到亭台之上,罗长风几人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那沁人心脾的琴音之中。
    高绛婷看着四人闭目回味的模样,不由嫣然一笑,她脸上的阴霾与戾气消散无踪,这一笑,动人无比。
    抬眼间看到老妪,双目顿时一红,泪水迅速积满眼眶,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
    她轻轻将箜篌推离肩膀立好,起身迎了上去,老妪紧紧盯着她的双手,嘴唇轻轻颤动,眼中也有雾气在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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