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铁军看了眼沈光山,装作没听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瞅向了吱吱作响的来源,旁边的大树上,知了不知藏在哪里,发出清脆的鸣叫。

    眼瞅着自己的话没人接,沈光山是满脸的尴尬,无奈冲着沈老实投去无助的眼神,后者笑了笑开口道:“现在没外人了,你有话就问,铁军没走呢。”

    沈老实开口了,沈铁军也不能继续装不知道,又打了个哈欠满眼是泪:“爹,你和支书这是在捣鼓什么呢?”

    沈光山明显松了口气,发现这个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叔”,心里不知有多少的弯弯绕,开口道:“这个事儿,还是刘大刚惹出来的,前年在书记来的时候说漏了嘴,毛书记回去后没说什么,刘书记虽然也没说什么,可往咱们村里跑的次数就多了。后来我看没什么动静,正好村子里也有人提意见,就默许了,反正沈大海都考上大学,我还怕什么?”

    夕阳西下,村子周边大块大块的田地里,麦子参差不齐长的歪歪扭扭,倒是在边边角角上的小块地里,沉甸甸的麦穗将麦秆压弯了腰,一派丰收的景象,不知谁家的孩子也不怕扎,光着屁股在地垄上窜来窜去。

    有魄力的毛利民也是个没胆的,搏一搏的机会就那么眼睁睁的擦肩而过,沈光山没说什么事儿,可在列的三人,谁都知道这个决定,将会带来什么风险。

    后世很多人都知道小岗村的那十八个手印,成为改开的历史见证放进了博物馆,可对于里面的具体内容,怕是绝大多数都不知道,那封协议与其说是承诺书,倒不如说是遗嘱。

    草根一般的存在,要私分掉国家土地单干,那十八人冒着被打靶的风险,去干让家人有可能活下来的事儿,拿一命换全家活下去的机会,成则固然可喜,败了也要安排好全家老少的活法。

    这才是那封协议的内容,而现在看沈光山和老爹的样子,沈铁军知道自己那些信都白写了,很可能眼看到了夏收的机会,看着地里长势迥然有异的麦子,毛利民也坐不住了,借着来看自己的机会,给了刘长庚个定心丸,具体操作的责任,算是落在了沈光山的背上:“没有白纸黑字吧?”

    “他们看到没表态,这就算是表态了。”

    抹了把头上的汗,沈光山心说这娃不会上学上傻了吧:“怎么可能有白纸黑字?你还真想让毛书记说行,刘书记写个保证书给你?”

    “呵呵。”

    沈铁军有些无语:“那您,还想让我说什么?他们都表态了,算是给您做了背书,行的话您就是典型,不行的话上有毛书记刘书记照看大海,下有这沈家凹村的老少——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沈铁军明白过来,自己这么耀眼,也是这件事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因为他之前在给家里的信中,明确的说了不让老爹插手。

    这就算是表明反对的态度了,怪不得毛利民会专门跑一趟,还将原本让他光宗耀祖的事儿说了,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老爹都不敢和自己说事儿了?

    “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您的付出,老少爷们看在眼里,那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有大海做后盾,您还怕什么嘛。再说这一路回来,咱们地区H县里,比起隔壁省差好远。

    热城里面,摆地摊卖水果卖茶的比比皆是,我原先反对,是因为毛书记没表明态度,现在县太爷都同意了,我也不能拦着吧?爹,我先回去了。”

    说着摆了摆手,沈铁军穿着黑色凉鞋到了树底下,便见到几个黑乎乎的小洞口,这是昨天夜里知了猴爬出来的痕迹,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些玩意变成钱,又想起了周英和徐红的试卷,连忙回到了家里。

    晚上吃完饭,沈铁军拿着试卷,正想着是不是要点油灯继续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张健上了门,先是和沈老实和沈王氏问了好,便钻进西屋里:“铁军,在忙活啥呢?”

    “喏,有朋友今年要高考,这不,帮人看试卷呢。”

    沈铁军有些惊讶,家里人给他写的信里,也会说到知青们的动静,张健属于那些回城考试后,便赖在城里不回的一员:“张哥,你不是回城了?”

    进了屋坐到床沿上,张健也没见外,指着豆大的油灯道:“我那叫回的什么城,赖在城里,红袖章一天上门三次,可把我娘折腾坏了,幸亏我奶奶厉害。我是听晓云说你今年暑假会回家,而且你们放假的时间很早,我就回来了,反正考试也是要回去的,你不是说这油灯对眼不好吗?”

    此时绝大多数的照片当中,大学生都会带着副眼镜,这虽然和学习刻苦有关系,最大的原因还是条件跟不上。时间过去两年,沈铁军家还没通上电灯,沈家凹村里能用上电的,也还就知青点和支书家。

    以陈晓云考上大学为开端,魏凡那家伙打着回城参加高考的名义,便留在了城里,也没说考上,也没说没考上,便当了城里的黑户。

    由于他的带头,剩下的十几个知青里也不是傻的,沈铁军走了没多久,除了张健打着高考的名义回城当了黑户,知青点里还有其他七八个人是有样学样。

    典型一般的知青点跑了这么多人,要说毛利民不知道这个事儿,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后面下乡的知青还有不少,一去一来的一年时间,知青点的知青倒是多了不少,算是换了一茬,沈铁军瞅着没熟人,就没想去蹭人家的电灯。

    沈铁军笑道:“我正打算收工,出去捉知了呢,张哥打算考什么学校?”

    幽暗的油灯中,张健面现苦笑:“还考什么学校?哥哥能考上就不错了,哪敢去想挑什么学校,对了,你和这些知青们不熟,要不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谢谢,这个就算了,我看他们也挺忙的。”

    沈铁军收起试卷,起身道:“我也就是碰巧了,和这个朋友见到。要不然,我也不会给她帮忙,这次回来是休息的。倒是你,没个明确目标,这是打算西一榔头东一杆子了。”

    看沈铁军说的诚恳,张健也没坚持,起身随着他到了院子,瞅着小六小七一个扛着铲子一个提篓子,笑道:“天H县和我家不一样,县城做生意的都少,还有红袖章抓。”

    “每个地方的情况并不一样,咱们是人情社会嘛……”

    沈铁军带着小六小七出了门,张健也很快告辞离开,吱吱作响的蟋蟀声中,树林里人影憧憧。

    自打两年前沈铁军家开了头,大家也就对这玩意有了肉的认知,黑暗的状态下拿着蜡烛捉,很快孩子哭大人叫的,声音中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这个时候的乡村,可供娱乐的选择并不多,晚饭后的时间里,无论干什么都会产生不必要的花费,油灯里的油也是要花钱的,大多数人家都会在吃过或稠或稀的晚饭后,早早上床。

    没成家的,胡思乱想着睡去,要成家的,会想着将来的家是什么样,而成了家的,则会做一些爱做的事儿,要不然家家户户那么多的孩子,从哪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沈铁军便被外边的大喇叭吵醒,睁开眼洗漱着,小七便蹦跳着到了旁边:“四哥,你今天还进城吗?”

    “你有事儿?”

    沈铁军擦干了头上的水,顿感神清气爽,这小妮子昨天啃了那么多苹果,愣是半点事儿都没有,笑道:“还想进城?”

    摇了摇头,小七两个黄黄的小辫子甩来甩去,满脸稚气:“娘说了,让你吃完早饭不要出门,在家里等她回来。”

    “娘没说啥事儿?”

    沈铁军坐到桌子前,难得的还有个鸡蛋,磕了下剥开蛋壳,一捏两半,将鸡蛋黄塞进了小七的嘴里:“快吃,吃完喝口水。”

    皱着小脸吃过蛋黄喝了水,小七两个眼弯成了月牙,神神秘秘道:“四哥,你猜猜娘让你在家,啥事儿?”

    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平时关系还算的上和睦,除了小七和小六偶尔打闹,其他的都已经大了,小七一脸献宝的样子,沈铁军倒是来了兴致逗弄她:“怎么,咱家要来客人吗?”

    “四哥猜的好准,是大嫂的爹娘过来,娘说让你在家陪客人。”

    小七说的干脆,沈铁军埋头吃饭,天H县的婚嫁风俗比较干脆,两个娃不反对,剩下的便交给了媒婆或者是双方的父母,谈妥彩礼和嫁妆——这是最重要的,彩礼越重越代表男方对女方的重视,嫁妆则体现了女方对男方的满意程度,这都需要双方开价还价,见面的次数肯定不是一次就能解决的。

    陋习啊——

    沈铁军没说出口,吃完饭趁着时间又整理了下试卷,小七便敲响了屋门:“四哥,娘让你过去。”

    沈铁军手表戴上的确良穿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男女双方中的一员,小七已经看傻了:“四哥,你怎么穿这么好?”

    “咱娘不是要我撑牌面吗?”

    沈铁军笑着说了,老娘是个什么心思,他还是能摸出一二的,到了堂屋一看,沈王氏正满脸带笑:“铁军快来,这是你大嫂的父母白叔和白婶,这是她妹妹白庆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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