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呀?”正在院中赏花,腰佩双剑的高个少年转过身,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娇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小食盒,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欧阳何。”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女孩揭开手中的盒盖,递过去,

    “吃块芝麻糕吧。”

    “......谢谢。”

    “欧阳何......是这盒子的盒,还是杨柳河的河?”女孩追问道。

    “不是,是这个......”欧阳何咽下芝麻糕,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划着。

    “哦,知道了,‘何以解忧’的何。”女孩点点头,又补充道:“才刚读的诗。”欧阳何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想了想,问道:“那,你叫什么?”女孩歪着头,

    “我啊,我当然是姓袁了。”对哦,自己怎么没想到,欧阳何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迟钝了。

    欧阳何今日是跟着师父李衷到前辈袁甫家中做客,那么他面前这个在袁家宅院里出现,穿着漂亮藕色衣裙,落落大方的少女,八九不离十便是袁甫的女儿了。

    “袁姑娘啊......那你的......”欧阳何问着,却想起女子的闺名是不能顺便跟人说的。

    “我叫袁翩跹。”女孩同样用手指划出自己的名字,

    “我们习武之人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该告诉你我的名字。”袁翩跹往自己嘴里塞了块芝麻糕,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袁翩跹开口问道:“那今天来的那位李伯伯,是你师父?”欧阳何点点头,道:“我们刚搬到附近住,所以特来拜访袁前辈。”袁翩跹的眼睛更亮了,笑道:“哎,是住哪儿啊?我平时去找你玩好不好?”欧阳何脸上也浮起笑容,

    “就隔壁紫薇巷第二间。”

    “那挺近的呀,你得空了也可以来找我,”袁翩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欧阳何的兵刃上,

    “你也用双剑啊,可以借我看看吗?”

    “嗯。”欧阳何抽出佩剑,剑柄朝外递给袁翩跹。袁翩跹将小食盒搁在地上,双手接过剑,退开两步,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

    “好!”欧阳何喝彩道,虽然只是一个剑花,却已经可以看出袁翩跹扎实的武学功底。

    袁翩跹咬着下唇笑起来,

    “别叫我爹爹听到了,他又该训我不可骄傲自满。”欧阳何认真道:“但确实是很好啊。”远处的阁楼上,袁甫与李衷并肩站着望向院中的两个少年人。

    李衷捻着胡须问道:“我这徒儿还不错吧。”袁甫面无表情,

    “我真不该放他进来。”李衷斜眼看着好友,

    “你可别嫌弃他的出身。”袁甫抬起下巴道:“我是那种人吗?”李衷道:“你自然不是凡夫俗子,你闺女将来也不会是寻常妇人......除非你不让。”袁甫翻了个白眼,

    “别高兴的太早,她自己会做出选择。”李衷笑了笑,不再言语。之后,两个年轻人便常常在一起练武玩耍。

    这天,袁翩跹又来找欧阳何,却被仆从告知他前天随师父外出了,至今未归。

    “爹爹这两天也外出了,他们这是约好的吗。”袁翩跹心想。欧阳何踉踉跄跄地行走在城郊外的树林里,右臂上扎着一只小箭。

    他喘着气,因为体力不支坐倒在一棵树下。确定周围安全后,欧阳何先服下治内伤的药,然后撕开右臂伤口处的衣服,拔出一把匕首,咬牙去割开箭扎处的皮肉。

    匕首掉在地上。欧阳何冷汗直冒,紧紧咬住自己左手手背,疼痛让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他不能发出声音,不安全,而且师父说了,江湖人士面对伤痛,应该面不改色一声不吭才对。

    欧阳何痛得用额头狠狠磨着身侧的大树。他从小就怕疼,很怕。但他的身份,却让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不会受伤。

    什么时候才能习惯疼痛?欧阳何不知道,而他现在也无心去思考这个问题。

    欧阳何强撑精神要拔箭,一转头,眼前的灌木丛里却冒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袁翩跹。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都诧异得不知言语,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耳边只听得虫鸣鸟啼。

    袁翩跹是自小被父亲训练得走路无声无息,欧阳何又分心于伤痛,自然无法察觉她的靠近。

    “你怎么受伤了?”袁翩跹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扑到欧阳何身边。

    “帮我......拔一下......”欧阳何指指自己的手臂。袁翩跹倒是马上镇静下来,

    “我没拔过箭,你忍着点啊。”

    “嗯......”箭拔出来时血珠溅到袁翩跹秀丽的脸庞上,欧阳何差点咬碎自己的牙,连取出伤药时都拿不住,将瓶子掉在地上。

    袁翩跹捡起瓶子,上了药后,取出自己的手帕,一边包扎一边道:“我才去找过你,你不在我就自己出来玩了......闻到血腥味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呢,怎么你呀!”

    “我......”袁翩跹见欧阳何虚弱的样子,便不再继续追问,

    “你休息一会吧,我在旁边守着,晚些我们一起回去。”

    “好......”欧阳何倚着树干很快睡去,袁翩跹注意到他额头有擦伤,左手手背也被咬破了,想帮着上药又怕惊动他。

    算了,这两处也不过是小伤,等醒了再上药吧,袁翩跹想道。她看着欧阳何眉头紧锁的睡眼,只觉得心里发紧。

    是遇上了仇家?恶徒?魔教?袁翩跹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拾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把玩着,也没忘了警觉周围的动静。

    欧阳何并没有睡多久,清醒后袁翩跹便凑上来帮他抹药。欧阳何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额头和手背的伤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什么时候才能习惯疼痛就好了,他终于默默地想着这个问题。欧阳何扶着树干站起来,袁翩跹将匕首递还给他。

    欧阳何打量了一下袁翩跹的脸色。

    “怎么了?”袁翩跹歪着头问道。

    “......没什么。”

    “李伯伯呢?”

    “呃......师父他还有别的事,所以我先回来。”

    “你这是遇上仇家了还是?”欧阳何挤出一个笑容,

    “一群拦路打劫的而已。”

    “哦......”接下来,两人踏上归途,只是欧阳何伤后脚步虚浮,半道上不小心踩个空,差点摔倒,幸好他左手及时攀住树干,刚想站稳,

    “呲啦”一声,被树枝勾住的左臂衣袖裂了个大口子。袁翩跹

    “噗”地一声才笑出来,声音忽然截住了。欧阳何转过头,正好看到袁翩跹还凝固在脸上的神情——恐惧。

    袁翩跹吞吞口水,想调整好表情,却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她心中一片慌乱,为什么,为什么欧阳何手臂上,会纹着她的噩梦——一个张大了嘴的狰狞的狼头。

    “你......在害怕?”欧阳何迟疑地问道,天色渐晚,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袁翩跹缓缓地摇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小何不会伤害我的!

    袁翩跹在心里对自己反复说道。小何不会伤害我,但是,他是纹着狼头的小何......一个声音在袁翩跹心底里冒出来。

    她仿佛回到幼年时,在那个明亮的月夜里,一个蒙面的魁梧汉子闯入家中,杀死了好几个仆从。

    最后是爹爹和他打了好久好久,才将他杀死,爹爹自己也受了伤。她当时一直躲在柱子后,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也看到在那个人断气倒地后,爹爹上前撕开他左臂的衣袖,只见那人手臂上赫然纹着一个可怖的狼头。

    接下去的事,她不知道,因为自己很快被奶娘抱走,往后的日子里,家里一直风平浪静,但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天夜里的事,仿佛不曾有过这样一个血腥恐怖的夜晚。

    袁翩跹也很乖巧地闭着自己的嘴,只是偶尔做噩梦,梦里总会出现那个纹身。

    现在梦中的狼头又出现了,出现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袁翩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欧阳何看看自己的左臂,疑惑道:“你识得这个纹身,那怎么......”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袁翩跹提气打断他的话,

    “你,你若想要伤害我的家人,我绝对不让!”欧阳何愣了愣。袁翩跹继续道:“你为什么要跟坏人在一起,小何你人那么好,为什么......”说话的声音渐渐染上颤抖的哭泣。

    “等一下!”欧阳何慌忙打断道:“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伤害你的家人?而且,我,我又跟什么坏人在一起啊?”袁翩跹心里更乱了,指着欧阳何的左臂跺脚道:“那个纹身!不是坏人纹的吗?几年前他跑到我家里来杀了好几个人!爹爹为了杀他也受伤了!”

    “啊.......”欧阳何了然,

    “你是说那个叛徒啊,我听师父提起过。”

    “什么啊?”袁翩跹皱起眉头。

    “袁前辈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他要告诉我什么?小何你到底是什么人!”袁翩跹急道。欧阳何叹了口气,原本袁前辈没说,论理他也不该讲,可就现在这情形,不说是过不去了,还好翩跹是袁家的女儿,知道了也无妨。

    “这个纹身,我,师父,还有你爹爹袁前辈身上都有的。”

    “啊?”

    “我们的称号是‘灰狼’,是朝廷派到民间,监视各地情况并向上汇报......师父说这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嗯......还要协助官府铲除明里暗里猖狂了几十年的魔教。所以这两天我和师父,还有袁前辈也是因为探查到魔教的踪迹才外出的,很顺利,但他们还有后续的事要处理,我就先回来了,没想到半路遇上强盗.....”袁翩跹的眉头依旧皱着,

    “真的?”

    “真的,我发誓。而且,等袁前辈回来了,你可以问他......不过,我私自告诉你,恐怕他会生气。”袁翩跹歪着头,

    “生谁的气,你的还是我的?才不会让他对你生气呢。”袁翩跹眉头舒展,小小地

    “哼”了一声,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是坏人。”爹爹也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袁翩跹有些赌气地想,但她心里明白父亲的用心。

    欧阳何长舒了口气,微微笑道:“误会嘛。”两人继续并肩行走,欧阳何想了想道:“翩跹,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说吧!”袁翩跹水灵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欧阳何。

    “我,其实是当朝贾将军的私生子。”

    “啊?”

    “我是随母亲的姓氏,她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将军把我交给师父,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但贾家里是没有我这个人的。”

    “哦,这样啊。”袁翩跹道。

    “你不嫌弃我的身世?”袁翩跹挑眉道:“我为什么要嫌弃啊?难道你自己可以选是做他的儿子,还是李伯伯的儿子?”欧阳何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只觉得很温暖,

    “师父待我,真如亲生父子一般。”

    “那就好呀。你以后会留在这儿吗?”

    “会的!”欧阳何点头,

    “我和师父调过来,就是为了协助袁前辈,而且师父说,以后我会接替袁前辈的职务。”

    “那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袁翩跹很高兴地说,

    “而且,现在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也可以帮助你们呀!”

    “嗯!”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手已经牵在一起,共同走在回城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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