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明白他今夜怎么了,正如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过来——既不像是来责怪我耽误了他救治婠婠,又不像是来关怀受伤的本首辅。

    他的表情也令我捉摸不透,那模样似是一直被冰凉的雨水浸染着,既冷漠又悲苦。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他眼睑扑簌几下,像极了颤抖,唇角噙了丝惨淡的笑:“我对你是个什么感情,你……真的清楚么?”

    我干巴巴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清楚的,”挣扎着坐了起来,龇牙咧嘴缓和了一阵,靠着软枕跟他一一分析起来,“在南国府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遇上你才这么不幸地被程遇和陈兰舟追踪到,还是因为一直被程遇找寻着才碰到了来救我的你,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花了大力气才让我留住了这条小命,所以你不愿意让自己的心血白费是以对我也有些爱护之情。”

    怕他不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打了个比方继续道:“这感情怎么讲呢,就好比你捡到的一只濒死的兔子,好不容易把她救活了,是以你不愿意她再被别人捕了去、变成麻辣兔头、手撕兔肉。但你对这只兔子的感情也只有这样了,你会想到喜欢她、同她成亲、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么?肯定不会的,这太荒唐了。”

    他眼中似有光忽明忽灭,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听到他语气更沉了几分,喃喃几声,说的话叫我听不太懂:“我明白初见时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我努力回想着他说的初见,只能想到揽月湖画舫上,墨色衣袍的公子站在楼梯西侧,一双桃花眼中云烟散尽,田玉扇骨在他浓重的衣角下成千百碎片。

    我对他不是这样的感情。是悸动,是恐惧,是近乡情怯,是覆水难收。

    无一是关于兔子的。

    “秦不羡,我为何不能喜欢她、同她成亲、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他突然问我。

    “啊?”

    他继续问我:“我为何不能喜欢你、同你成亲、和你一辈子在一起?这有什么荒唐的?”

    我觉得脑袋里像是炸开了花,眼前一片白芒芒,费力抓住了些思绪,然后颤巍巍道:“你不要擅自改人称。你同我怎么可能在一起?自我从墙缝里看到你对那位婠婠的爱惜举动,就知道你俩才是一对,是沧海桑田水枯石烂都不能令你们分开的那种。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只被你随手救下来的小动物,跟她是不同的……”

    怕他再说出令我震惊的话,于是又打了个比方给他听:“这么说罢,正如你对我和婠婠姑娘是不同的,我对你和对兰舟小公子也是不同的。对你,我既尊敬又有些惧怕,对兰舟小公子我则能完全放下戒备,同他好生相处。你应该对我也有所防备、态度也有十分谨慎,但在婠婠面前就不一样,你对她……”

    话未说完,忽觉面前一黑,烛火的光芒悉数退至这高大的身影背后,宽大又坚硬的手掌忽然从背后出现一路向上,紧紧箍住我的后颈,拦住了我下意识后退的动作,我不由大慌,刹那之间觉得自己他要对我动手,我这小命好像要不保,于是惊呼出声,口不择言唤了一声“兰舟”!

    一声冷笑传到耳中,紧接着唇瓣一沉,柔软又冰凉的触感在我唇上肆意沁染,动作的主人好像在报复一般,又好像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动作更深,以至牙齿好几次咬中我颤抖的双唇。

    我惊恐万分,不知道事态为何发展到如此地步。慌乱地抬手想推开面前的人,可手刚探出,手腕就被他攥紧了再也动弹不能。

    我想开口说话,想问一句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想问一句他今夜这般举动是为什么,可溢出口的声音被他悉数吞没,最后只剩艰涩的呜咽声。

    厚重的雨水气息将我的呼吸扰乱,他长发不知何时已散落,有几缕落在我脸上,惹得脸颊又冷又痒。在我的神识混沌不堪的时候,他已俯身将我压至床榻上,也压制住我所有抗拒的动作。另一只手松开我的手腕,顺势探入中衣里,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双唇自我唇畔离开,或啃或咬,从下颌一路辗转至脖颈。

    这般不堪的情境之下,他竟然还能保持着一丝良心,手掌撑着我的后颈,将我脑后的伤隔开床榻一段距离,不至于触及我的伤口。

    “卫期,你是不是疯了。”我终于能开口,委屈地想哭,偏偏整个身子被他压制住,动弹都不能。

    他没有回答我,无礼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止,由冰冷转至滚烫的唇依旧紧贴在我脖颈处的皮肤上,落下细而密的咬痕。

    我们不是没有亲吻过。

    南国府揽月湖,夜晚倾盆大雨,茶室暗藏杀机,他蓦然出现,抱着我跳下画舫顶层,一起坠入湖深处。灭顶的窒息感不多时就挤满了肺部,我看不到也听不到,手臂渐渐无力,最后从他额脖颈上落下来。

    那时我记得他的唇如今日这般凉,也如今日这般颤抖,甚至同今日一样不由分说地贴上我的唇,撬开我的牙关。可那时候他在往我口中渡气,是在救我逃离深湖,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带着怒气或者报复,将我拖入深渊,使我不能逃离。

    今日他怎么了,我二人为何会发展至如此地步,这一切到底是为哪般,我完全捉摸不透。

    “崇安王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听到自己惨笑了一声,侧目望了望跳动的烛火,忽觉得现在的自己处境十分悲凉,这般任人宰割又无力反抗,可我到底没有放弃,既然身体不足以抗衡,那就用道理劝说他,于是道,“你这样的地位,这样的相貌,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为何非要扭我这棵不情愿的瓜呢。”

    他闻言,缓缓停下了动作,撑起手臂看了我一会儿,烛火将他的脸颊和耳廓照得通红,我听到他赌气一样说:“我若是不愿意找其他姑娘,非要你这一个呢?”

    “别开玩笑了。殿下,你对我哪有什么感情,强娶了我只会让婠婠姑娘伤心。”

    他便又笑,这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我,停在中衣深处的手掌又施了一个动作,惹得我闷哼了一声。

    “这才是我对你的感情。”

    我脑子一抽,干咳了两声道:“殿下这感情我怕是要不起,但是……青楼里有大把的姑娘可以解决殿下的需求。”

    他眉头皱成川字,瞳仁漆黑地将我望着,低头咬了一口我的耳垂,在我痛呼出声的时候,贴近耳廓对我道:“什么兔子、什么小动物的都不对,我就是喜欢你、想同你成亲、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了么?”

    这话若五雷轰顶,我瞪大了眼睛看他:“胡说八道,”一股怒气涌上肺腑,我盯住他的眼睛,坚定拒绝道,“我早已和兰舟说好了,等处理完锦国这一堆事情,我二人就一起离开,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生活,我同他才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半夜闯我私宅本就让人生气,现在又对我这般无礼、说这些胡话,当真以为我好脾气能叫你随意欺负、随意诓骗不成?”

    他垂了眼睑,轻笑了一声,那淡漠又疏离的表情让我十分挫败,仿佛他我刚才说的话他一句也在乎一样:“倒不知首辅大人如何觉得,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同他离开这里。当初在南国府的时候没能走掉,刚到锦国月余的时候没能走掉,你们早已经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期又笑,手指抚摸着我的脸,“既然都已经身处泥沼之中,大家都不能逃离,既然死后的光阴如此虚渺,身后事这般不切实际,那在你我未亡之前,我何必还要收敛自己的感情不让你知道?”

    我蓦然想起当日陈兰舟问我崇安王殿下如何之时,我自己曾说的那句话:“我和他的事,活着怕是无解了,所以等死后再说罢。”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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