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逝去的尸骸中竟然会有如此决心。
    林中小屋的眉头微微皱起,感觉到一阵恶寒。
    即便是不了解眼前的冠戴者,但他却已经足够的了解原缘。
    在原氏的疯子和瓦尔基里的剐刑长矛之下,断然不会有没死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被剐刑贯穿的瞬间,灵魂就已经被彻底撕裂。
    而根据林中小屋的了解,山君的拔剑斩首,不过是最管用的‘休止符’罢了。
    彻底的,画上句点。
    可未曾没想到,乐章的尽头,竟然还会有如此的展开。
    破碎的尸骸竟然怀抱着作为赌注的头颅,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归还。
    就仿佛,愿赌服输一般。
    在死亡的到来的瞬间,驱策着身体的竟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对死亡方式的渴求……
    必须挽回最后的机会。
    断不可,令效忠之主因自己而蒙羞!
    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童合拢之后,鲜血淋漓的面孔上,最后所留下的,竟然是无比坦荡的一丝笑意。
    “槐诗,我的下属如何?”焚窟主发问。
    “诚然壮烈。”
    槐诗回答,“令人钦佩。”
    “也令我,心如刀割……我甚至,为此而后悔。”
    焚窟主忽然问:“你愿意改主意么?我愿意以库中藏宝相换,任你挑选。”
    槐诗摇头:“倘若赌约不是我所提出的话,那么自然一切都没有关系。
    可既然现在结果水落石出,我再反悔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为了避免主君蒙羞而抱颅而归的决心么?”
    “确实如此。”
    焚窟主轻叹,“也好,我会将它再次夺回来,过不了多久。”
    “我会拭目以待。”
    槐诗颔首,回眸看向身旁,催促道:“小十九,愣着干什么?”
    “……是。”
    林中小屋回过神来,吞了口吐沫,鼓起勇气,主动的向着焚窟主走去。
    向着头颅,伸出双手。
    就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和犹豫一样,焚窟主的手掌主动伸出,将头颅放进他的手中,甚至,按住了他的手指,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颤动和惊恐。
    焚烧之主俯瞰着眼前的现境人,仿佛命令一样,告诉他:
    “拿好了。”
    可凝视着那一双宛如通往熔火之窟,将自己的灵魂也要焚烧殆尽的眼眸时,林中小屋却不可思议的镇定下来了。
    慌乱和不安消失无踪。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端起了头颅,回答道:“不必担忧,在下定然妥当保存。”
    就这样,转过身,迎着两侧无数恶意的视线,昂着头,回到了槐诗的身旁。
    焚窟主举起了酒杯,向着槐诗。
    两人一饮而尽。
    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林中小屋却从自己的老师身上感受到了隐约的不同。
    明明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身处敌巢之中,危在旦夕,可是却显得漫不经心,只是散漫的瞥着周围的景象。视线并没有焦点,只是空落落的,不知道看向了什么方向。
    就好像是……走神了一样?
    “咳咳!”
    槐诗忽然咳嗽了一声。
    而当所有人看过来的时候,便忍不住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喉咙一点不舒服。”
    只是,话虽这么说,视线却忍不住,再度漂移……
    从焚窟主的身上,看向了他的身后。
    确切的说,是他巨大的宝座扶手之上,那个跳起来攀爬上去的幻影。
    好奇的摸着雷霆之海所锻造的宝物,仿佛没见过一般,仔细研究,抠了两下宝石……还没抠动!
    然后,等椅子看完了之后,好奇的视线就望向了焚窟主。
    再确切一点说,是那一颗仿佛在永恒火焰笼罩之下的光头。
    甚至,跃跃欲试的伸出手,想要摸两下……
    槐诗的眼角阵阵抽搐。
    大姐,别摸了,你就一点都不嫌烫么?!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一不留神的功夫,幻影就跑到了另一边,踮起脚来,扒拉着桌子,伸手戳着装饰陈设在墙壁上的庞大颅骨……
    脑袋,好奇的探进了巨兽颅骨的大口中去。
    好像怪物吃小孩儿了一样!
    令槐诗忍不住捂脸。
    这那里是东夏第二白帝子,分明是哪里出来撒欢儿的熊孩子才对吧?
    看来玄鸟真的管得很严,弄的孩子好不容易出来玩了,疯成这个样子……
    实在看不下去了。
    但也没必要再就留。
    嗑也唠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连赌都打完了。
    再怎么喜欢闲逛,也应该知道回家了才对。
    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晚饭呢。
    槐诗放下了酒杯,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桌子下面的手悄无声息的向着林中小屋比划了一个准备跑路的姿势。
    “哎呀,时候一晃也不早了。”
    他缓缓起身,笑容灿烂:“在下也应该告退了。”
    “哦?”
    焚窟主撑着下巴,看着他:“雷霆之海的招待,可令人满意么,槐诗?”
    “自是满意非常。”槐诗礼貌的恭维道:“难得坐一趟邻居,在下都恨不得办张月卡天天来了。”
    天天来打赌!
    半个月就把你打成光杆司令!
    焚窟主咧嘴,似是一笑:“唔,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槐诗也笑了。
    然后,看到了,他手中,缓缓拔出的诡眼之剑,一条条锁链的缠绕束缚之下,饥渴的魔剑早已经迫不及待。
    统治者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俯瞰着眼前的敌人:
    “那么,接下来,便只有一件事情了。”
    饭吃完了。
    那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事情从这里开始,就跟马库斯老爷子的外交官出使记录有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嗯,或许一开始,从人品的高下之上,就已经有了天地之差。不过槐诗一开始也没指望对方能装上几车土特产老老实实的送自己回家就是了。
    “竟然要动手么?”
    槐诗戏谑一笑:“我好歹可是带了礼物上门的客人啊,焚窟主,何故刀剑相向?”
    “你可不是唇舌胜于刀剑的辩士,槐诗,我也不是。”
    焚窟主摇头,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别忘了,我们的决斗还没结束呢,槐诗。况且,一开始用赌局将我束缚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你么?”
    槐诗问:“既然知道这是我的诡计,为何还要听从呢,焚窟主?”
    “因为,我无所谓!”
    那一瞬间,无穷的熔火之光奔流,笼罩了整个殿堂,将一切都置入了窒息的炎流之中。整个世界,天穹、大地乃至一切,都变成了这灾厄之火的燃料,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而现在,统治者凝视着眼前自己所选择的敌人,告诉他:
    “——因为,我想要赢你!”
    “……”
    槐诗沉默着,看着那一双肃然的眼童,再忍不住无声一叹。
    他认输了。
    完全拿这样的对手没辙!
    哪怕他来的时候,已经想了无数的策略,数不清的方法拖延,即便是现在,也还有更多卑鄙无耻的招数和套路可供运用。
    但面对如此纯粹的邀战,面对这样的敌人,槐诗真的很想要抛下一切,和他决出生死。
    可惜,他办不到。
    也再没办法,将那些心中所酝酿的不上台面的伎俩拿出来展示。
    “很遗憾,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槐诗轻叹:“恐怕我今天无法响应你的邀约了——”
    道别的时候到了。
    他说:“再见!”
    轰!
    !
    那一瞬间,自突刺的剑锋之间,槐诗的身躯陡然膨胀,炸裂,无穷黑暗喷薄而出,化为了庞然大物,毫不留情的张口,吐出了铁光的洪流。
    在天阙之中,数之不尽的灾厄凝聚为铁,又在铸造熔炉之中蒸发,那无穷尽的钢铁蒸汽在高压之下收束为一道。
    而在其中,大量的金属燃料在高温中轰然爆燃,形成了二次、三次、四次、五次……数之不尽的爆发!
    横扫!
    庞大的殿堂和无穷的焰光在瞬间,被那狂乱的铁光撕裂出了一道裂口,轰然坍塌。而所有旁观者们早已经消失无踪。
    终末之兽的吐息同焚窟主的利刃硬撼,顺势突破了殿堂的束缚,可当槐诗从其中冲出时,才发现,天穹早已经被血色的剧震笼罩。
    灾厄之云降下,层层叠叠,同活化的堡垒结合在一起,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化为了密不透风的封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已经被吞入了囚笼之中!
    而残骸之中,狂暴的焰光喷薄而出,冲天而起,同毁灭之云接续在一处,充斥天地。
    烈焰之中,侏儒王握剑,一步步的走出。
    抬起了剑刃,锁定了了庞大的巨兽。
    瞬间,突进!
    而刹那间,扑面而来的,已经变成了充斥了整个世界的火焰风暴。
    自统治者的催发中,魔剑之上的一条条锁链烧成了赤红,数不清的邪眼开阖,锁定了终末之兽的存在,不容许他逃避和躲闪!
    而就在同时,浩荡的光轮自从巨兽的背后展开,升起,神圣的颂歌响彻天穹和大地,回荡在狭窄的封锁之中。
    当如狼一般的巨兽咧嘴,便有宛如横架在天地之间的巨剑从利齿之间延伸而出,咬紧。
    天阙之剑,横扫!
    硬碰硬!
    林中小屋眼前一黑。
    感觉自己已经聋了。
    血丝从双耳中渗出,听不见那令万物动荡宛如尘埃的巨响,只感受到了那暴虐扩散的风暴,不由自主的被卷起,飞出。
    只感觉,心里一阵拔凉。
    那啥……老师,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腿上还有个挂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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