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送来大夫人的风衣,她轻扫一眼,问:“你父亲呢?”

    祝镕道:“先帝将父亲判罪下了大狱,父亲眼下还在牢中。”

    大夫人蹙眉:“可你们不是已经……”

    话未完,她嗤笑出声,满眼的轻贱与嘲讽,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更推开了想要搀扶她的婢女,冷声命祝镕:“你先退下,我稍后就来。”

    “是……”

    “等等。”大夫人又道,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涵之呢?”

    “长姐一切安好,如今在家中主持一切,也曾命人来接您。”祝镕道,“母亲若无其他的事,儿子在外面等您。”

    “别再叫我母亲,我不是你娘,横竖皇帝也死了,无所谓欺君。”大夫人说,“往后,不论人前人后,烦请你忘了这个称呼。”

    祝镕躬身:“是,我记下了。”

    走出嫡母的屋子,门外冰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祝镕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院墙,还记得孩提时,曾随家人来此游玩。

    彼时春意正浓,墙里墙外花团锦簇,他爬上墙头采摘,大夫人从屋檐下出来,责备他:“摔下来如何了得,还不赶紧下……”

    兴许以为自己是二哥或平理,祝镕清楚地记得,嫡母当时的关切和担心,但走近看清了模样,连话也没说完,她扭头就走了。

    当时年少天真的自己,却高兴地举着花束喊着娘亲,结果不慎从墙上坠落,所幸没伤筋骨。

    父亲大怒,将院里院外的下人全打了一顿,那时候他还很小,听到外面的鞭笞声哭喊声,吓得瑟瑟发抖。

    他被留在父亲的屋里休息,睡不着也不敢睁开眼,后来听见有人进进出出,有下人在抱怨:“为了他一个人,一院子的人遭罪,真是个祸害精。”

    但祝镕至今都记得嫡母当时的回答,她说:“你家老爷偏心罢了,你和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多大?”

    事到如今,祝镕分辨不清这句话,是他臆想出来安慰自己,还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句。

    可是,不论如何对于那时候满心害怕的孩子,这句安慰,足以让他安然睡去。

    一直以来,对待嫡母,祝镕只是当尊敬的长辈,若非后来扶意屡遭欺负,他和大夫人之间本算得上无冤无仇,自然,这仅仅是他自己的想法。

    “三公子。”身后有丫鬟的声音传来,祝镕转身,便见众人拥簇着嫡母出门。

    大夫人忽然停下脚步,问祝镕:“祝承乾关在何处?”

    祝镕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说:“我要先去见他一面。”

    祝镕心下一转,便道:“眼下禁止探视,不如您先见了皇后,请皇后下旨恩准。”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撂下句“都一样”,便径直向前走去。

    祝镕一时没明白,什么“都一样”,唯有安然将人送入皇宫,他还要赶回家中,看看家里状况。

    涵元殿一切如旧,甚至连为先帝丧葬的白幡白灯笼都还没挂上,大夫人一步步走来,她的姐姐,正抱着小皇孙哄睡,面上是温柔慈祥的笑容,哪里像是刚失去江山,又失去丈夫的人。

    姐妹相见,大夫人勉强行礼,心里有怨恨,更有些茫然。

    皇后命乳母将小皇孙送回东宫太子妃身边,而后对妹妹说:“好些日子不见,你这气色可不好。”

    大夫人环顾四周,问:“您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皇后道:“大行皇帝出殡之后,我就要搬走。”

    大夫人问:“接着是做太后?”

    皇后颔首:“是太后,但我不会住在宫里,会离皇权远远的。”

    大夫人咬牙问:“您就这么放弃了?”

    皇后反问:“那我该怎么做?”

    “您……”大夫人一时语塞,稍稍冷静后,说道,“姐姐将我送去郊外,是为了保护我?”

    皇后已经无所谓了,淡淡一笑:“看你怎么想吧。”

    “我,要和祝承乾合离。”大夫人道,“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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