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作者:辛夷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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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用指节蹭了蹭额头的发丝,说:“其实我们也算熟人吧,怎么见面总是有点尴尬的样子?一定是我嘴太笨了。”

    子歉也笑了起来,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早晨浇花比较好,要不就在太阳下山以后。”

    “啊?”祁善有些呆呆的,忽然才想起自己不必一直端着喷水壶,飞快地把它放在了脚边,把手背到身后,应了一声:“哦!”

    她这副样子一改往日在子歉心中沉默端凝的形象,令他也觉得身边的气氛在不觉间也松软了下来。祁善回头望向屋里,妈妈好像不在客厅。她也出了院子,子歉很有默契地随她沿着屋外的路慢悠悠地往前走。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祁善忽然问:“阿秀叔叔没有骂你吧?”

    子歉摇了摇头,脸上难掩沮丧。他问祁善:“昨天……我那样动手,是不是挺傻的?”

    “嗯。”祁善郑重点头,然后又用同样郑重的语气看着他说,“但是谢谢你!”

    祁善家是这条笔直的林荫路上倒数第二座独栋小院,她领着子歉从路的尽头绕进了一条小道,走着走着,前方草木益发葱郁,很快就到了一个人工湖泊旁。子歉依稀分辨出这应该是附近那个街心公园的边缘,只是他从不知道有这样一条近道可以不经由公园入口直达湖边。

    祁善几步走到湖堤旁的台阶处,招呼子歉过来。两人坐下,子歉才发现这个位置看似不起眼,其实视野好得很,冬日淡灰色的湖面和对岸掩映在树杈里的萧瑟孤亭尽收眼底。身后有一棵水桶粗的大榕树,经冬犹绿,繁茂的枝叶如伞,既挡住了头顶稀薄的日光,也使得岸上经过的人轻易看不见台阶上坐着的人。

    祁善生长在这附近,对这一带了如指掌也属正常。但子歉不由得去想,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陪伴她躲藏在这里休憩嬉戏、促膝谈天的想必另有其人。

    祁善支着下巴,扭头看沉默着的子歉,问:“你是前天晚上从学校过来的吧?那为什么昨早阿秀叔叔和我们去喝早茶,没见你来?”

    昨天早晨周启秀问过子歉要不要一起去,他推说自己吃过了早餐。同样的,上个月祁善父亲生日,小小操办了一下,正逢周末,子歉也以学校有事为由没有回来。

    子歉捡起一块碎石头扔向湖里,石头在寂静的湖面弹跳两下,打了个漂亮的水漂。他也没跟祁善绕弯子,说道:“你爸妈是挺好的人,你也是。以你们和周瓒,还有他妈妈的交情,面对我的时候一定不那么自在。”他面色平静,“我不想大家尴尬。”

    “尴尬?”祁善轻声重复。她想安慰子歉,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我不就是一个尴尬的人?在大伯母娘家,在大伯父家,后来又到了二叔家,总是不清不楚。我看到别人尴尬,自己也会不自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为这个不开心?”

    “也不是。我以前不太在乎这些。相对于其他来路不明的人,我的运气还不错,遇到的人对我都挺好的。不骗你,我成长的过程没什么苦恼,整天没心没肺满山遍野地跑,乡下的生活和城里不一样。”子歉说到这里时面上有发自内心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爬树掏鸟蛋、下河捞蝌蚪、带着小伙伴四处嬉戏的儿时光阴。祁善发现了,子歉和周瓒身形相似,都是宽肩长腿,脊背挺直。论容貌,他不像周瓒般醒目,可依然是好看的——毕竟是周启秀的儿子。他是那种内双的眼皮,五官硬朗,肤色略深,笑起来眼睛明亮,牙齿雪白,不同于周瓒的风流蕴藉,别有一种英挺爽利,像山林间的风。

    “然后呢?”祁善努力做一个好听众。

    “我尝到苦恼的滋味,是从我知道我可能是‘二叔’的儿子开始的。”

    祁善有些意外。子歉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

    “我不是不想做‘二叔’的儿子,而是太想了。你知道吗?祁善,乞丐不会羡慕富翁,因为他根本想都没有想过那种生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还觉得自己挺幸运。大伯父一家对我很好,三叔也常常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好玩的,我比村里的许多小孩生活得都好。我从小最敬佩的人就是二叔,他的名字在我们老家就像一个传奇,每个人提起他时都赞不绝口,他从小那么聪明、懂事、能干、孝顺……长得也和我身边的人完全不一样。他离我那么远。偶尔回乡祭祖,我远远地看着他,觉得他像是故事里走出来的人,身上还发着光。忽然有一天,我知道这个人有可能是我的生父,就好比有人把一箱珠宝敞开在乞丐面前,说,‘来吧,这些也可以是你的。’从此我开始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我会起了贪心的念头,想要占为己有,哪怕这财富是偷来的。”

    子歉把手掌摊开,覆盖在有些冰凉僵硬的面颊上,说:“我知道我的存在让别人不痛快。周瓒的妈妈恨我。我的生母……去年二叔带我去看过她一次,后来我自己又偷偷跑去了一回。她嫁过两次人,第一任丈夫去世后,她带着两个孩子和现在的男人结婚,又生了两女一男。孩子在她的生活里恐怕是最不缺的东西。我自己去的那回,她发现只有我,而我两手空空,她失望得很。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可当我想了,就停不下来了。我是二叔的儿子,我也想做他儿子。我愿意改个名字,用一辈子向别人道歉,也愿意揉碎我自己,来让他满意!”

    祁善哪里听过这些。她是五好家庭里生长起来的孩子,生活里全是理所当然。然而子歉说的那些话虽让她震惊,却并不令人费解。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回避吧,小偷有小偷的自觉。”子歉垂下手,看着祁善脚边一地的碎树枝,说:“我在二叔身边,总是很小心,他对我越好,我越怕他失望。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一不小心就给他惹了祸……你是周瓒的好朋友。我很想知道,如果那天换作周瓒,他会怎么做?”

    祁善愣了愣,她没那么想过。如果是他……也许他不会动手。周瓒滑头得很,他向来不屑将力气耗费在这方面。但祁善不能说他就会袖手旁观,这点信任她还是有的。他更擅长玩阴的,没准他反把隆洶调戏了去。一肚子坏水的人,反而不那么容易吃亏。

    “他比你闹腾多了。”祁善实话说道,“真要捅娄子,他惹的事不会比你小。”

    子歉还在老家时,也不止一次从长辈那里听说过周瓒的种种“事迹”。可他们摇头叹息时脸上也只有无奈和默认。他有胡闹的底气。

    “周瓒以前被他妈妈逼急了,或是被阿秀叔叔骂了,就会躲到这里。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常来。你看,坐得多了,这里的石板是不是也比别处平滑些?”祁善又捡起脚边的枯树枝,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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