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长公主无助的扑倒在地,潸然泪下,全不顾什么天家风仪。

    “四十年了,四十年了,为什么!”她后悔过,自责过,煎熬过,也平静过。数十年苦楚无人说,今日见到了眼前人,再也压抑不住了。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我的错,他怪我,皇兄怪我,你们都在怪我!我求过戚影影的,我跪下来求她,求她成全我。我愿意给她平妻的名分,我愿意让她继续留在定王府,只要她把江泰让给我,是她不肯的,是她逼我的。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所以她才将她骗入宫中,交由皇兄处置。

    如果可以,她当年宁愿听凭指婚,随便找个人嫁了,好过这一生背负愧疚与不甘。

    “姑祖母,熵儿知道你的苦,熵儿理解你……”种种恩怨,阜陵王虽不尽知,但自小长于她膝下,长公主多年的凄苦、追悔,他却是明白的。

    他带了怨气,眼神如刀,射向江琪。

    “阁下世外高人,无悲无喜,自然不懂情字伤人!但凡夫俗子,何人能逃掉情之折磨。寻常人,不识情爱,浑浑噩噩一辈子也就过了。有情人,却为情所伤,一生受苦。我姑祖母这一生为情所累,为一人所伤,一悲一喜全因一人而起。四十年来,她一直在等这么一个机会,希望能见他一面,希望能亲口求得原谅,哪怕她错过,但四十年的内心折磨、孤苦一身,足够偿还了。”

    “所以?”面对他的横加指责,江琪面色未有丝毫变化。

    “她本没有必要受阁下的指责和漠视,不过还是忘不掉情,想看一看所爱之人的后人而已。阁下一再冷漠相对,全然不管痴情之人的苦楚。他日,我希望阁下也被爱所伤、为情所累,让你亲自尝尝这苦情滋味!”

    “你轮回转世十八世怕也看不到了。自讨苦吃,害人害己!不反思自我,只怪他人,活该自苦一生。”针锋相对,寸寸不让。前一句是对阜陵王,后一句是对大长公主。虽然是回击,但也算承下了他所有的指责。

    隔间听墙角的禁笑心里咯噔一下,主人并不是爱与人争论的人,这阜陵王是意外?

    江琪静静的看着窗外,所谓情,所谓爱,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外祖父为情生死相随,母亲为情心碎到死,她呢?

    她会有机会知道何为情,何为爱吗?大概不会了。

    阜陵王被她噎得没话说,“自讨苦吃,害人害己”八字就胜过他所有的辩解。自知辩不过,阜陵王不再与江琪理论,继续安慰望京大长公主。

    “过去了,都过去了。姑祖母,有熵儿在……”

    情字伤人,虽然她做错过,但这些年受到的惩罚够了。

    在阜陵王的安抚下,望京大长公主渐渐止住悲切,抚腮拭泪,刚才的哭泣让她长久的压抑发泄了不少,心里好受多了。

    她理了理心绪,咽泪起身,重拾风度,又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与方才判若两人。对江琪道一句:“叨扰了,告辞。”

    她不该奢求别人的原谅,也不该强求别人的理解,这般哭哭啼啼的,是她失态了。

    她挺直脊梁,傲骨残存。

    “熵儿,走。”这么多年,她习惯了。

    山庄门外,林伯送别望京大长公主。

    在相识几十年的林伯面前,她犹有几分少女的委屈,她当年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已,即便是错了,也还是有几分欲辩驳的不甘心。

    “这么多年,你都在瑞安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皇兄和我一直在找你。”

    “你一直守着这个丫头,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消息,为何不告诉我?你告诉我,他还在不在……”

    林伯目光回避她,低了头,道一声:“公主,保重。”疏离而漠然,无有叙旧之意。

    “你……哼!”

    直到大长公主的车驾走出了很远很远,孤灯冷照里,林伯都保持着最后那个僵硬的姿势。

    江燿轻轻扯他的衣角:“阿爷……”

    “哎……”他牵起江燿,直起身板,缓缓而去。

    青丝白发,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年轻时,他不过是定王麾下的小小校尉,望京大长公主与他年纪相仿,总向他打探定王的事,一来二去,两人熟识了。

    时间久了,他起了心思,想着有一日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要定王做媒,向皇家求娶她……

    可惜,世事难料啊!

    林伯威武挺直的背影,变得蹒跚迟钝……

    这一晚,望京大长公主回府就病倒了。庆历帝入府探望,回宫后寝宫的灯火亮到深夜。

    终于证实了!江家的后人!江家真的有后人!她们确确实实是江家后人!

    当年定王妃不孕,举国太医束手无策,明言戚氏再无怀胎可能,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一个真正的江家后人!

    隔着许多年回望过去,庆历帝不得不埋怨高祖。

    定王功高盖世,若是儿孙满堂,他们天家如何防得住?指不定再出几个功高震主之人。

    定王妃不孕,不恰恰是天赐的好事?举世皆知定王对王妃情深不渝,他们后继无人,不正好解了上位者的忧患?

    大威明明有望靠着定王与隐国师降伏四方,一统天下的。高祖为何会突然鬼迷了心窍,担心一个无后的人危及皇家,心生杀掉定王妃的念头,让定王娶皇家公主……

    这真是可笑至极的错谬啊!

    杀又没杀掉,反而弄巧成拙,自此断了君臣之义,错失了威服四方的机会。

    现在倒好了,大威朝唯一的丹书金券攥在她手里,这么招摇的拿出来,摆明了不给颜面,让他们低头服输。

    难道真要好好供着她?让皇室儿孙见礼于她?

    怎么可能!

    但数十年前的盟誓可是字字金刻在皇家宗庙的,上达过天神万灵,万一应验了“天不佑,地不载,后嗣断绝,国祚倾危”的惩罚,该如何是好?

    高祖当年一心想笼络人心,义气心重,可知他那轻率的一誓,给后世子孙带来了多大的威压!传扬出去,这让儿孙如何为人?

    除非大威亡国了,或者他们拆了自家的宗庙,刮掉宗庙里的金字盟誓,铁了心不认,厚着脸皮不怕遭天谴,否则他们赵家就要世代接受丹书金券的约束。

    不行,咽不下这口气。

    庆历帝暗暗做了决定,只待天亮就让慕一山庄不复存在,而后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然而,有人根本不会给他时间,他没有机会拿慕一山庄兴师问罪。

    鸡鸣丑时,寝殿中一阵阵阴风侵袭,沉睡的庆历帝意识迷蒙,畏冷地蜷缩起来。懒惰的奴才们,定是没有精心照看炭火。

    “加火。”眼睛未睁开,他习惯性的吩咐。

    哼。有人不屑地轻哼出声,龙床帷帐颤动了,似乎有人在撩起帷帐窥视他。

    庆历帝刚想呵斥,混乱的神思突然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了。

    有人闯入了他的寝殿!

    猛然睁眼,四下漆黑,只有半敞的殿门,表明他方才不是在梦境中。

    “来人!来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勃然大怒,后背一层层冷汗直冒。

    “安奇!人呢,哪去了!”养尊处优的天子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原本应贴身保卫他的死士没有立即现身。

    “陛下……”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他的死士踉跄地推门而来,跪地请罪。淡淡的血腥味笼罩在鼻尖。

    “怎么回事?”这是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如此仓皇。竟然有人伤了他的死士!

    天子死士,武艺造化登顶,一生活在阴暗里,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唯一活着的意义就是保护天子安危。

    “回陛下,有人闯宫,太和殿的龙椅不见了……”

    匆匆的步履打破了黎明时的冷寂。众多侍卫、宦者簇拥着庆历帝匆匆来到太和殿。那把重达千斤、纯金嵌玉镶百宝的龙椅果然不翼而飞了。

    毛骨悚然的战栗传遍了全身,庆历帝总觉得一股冷飕飕的凉风吹着他后脑勺。

    他恶狠狠的回首,只见到满地惊惧跪伏的侍者。

    “封锁消息,不得外传!”

    “今夜太和殿、寝宫当值者,斩!”

    “遍查各宫,时时来报!”

    “今日罢朝!”

    …………

    一道道命令传下去,黎明时分人心惶惶。半个时辰之内,四方情况纷纷来报。

    文悦公主熟睡之时面容被毁,凶手不知去向……

    溧阳王在府中遇袭,全身经脉错位,剧痛难忍……

    “齐王呢?”庆历帝神色阴鸷。深宫禁内如入无人之境,行事鬼魅不被禁卫察觉,连安奇都胜不了他,这般张狂,就是来警告自己么?

    “驿馆刚刚来报,沂水县主赤身裸体被抛在驿馆门外,盛世君子受到重创,吐血昏迷。”宦者隔着门,战战兢兢地回禀。

    “即刻派太医去诊治。所有见到县主……”庆历帝一个停顿,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眼,“……裸体之人,杀!”

    “陛下,还有……”

    “还有什么!”

    “有一批侍卫,死了。”

    “怎么死的?”还有什么,都一起来吧。庆历帝乌云满面。

    “都被……齐齐割掉了脖子,太医说凶器未明……”宦者牙齿森森怕冷。

    他亲自验过了,那批侍卫无一例外,被截掉了头颅后,又将头颅好好的摆放在断颈上,断口齐整平滑。原以为是削铁如泥的宝刀所为,太医验尸之后却说是一种细若发丝的利器。

    “哪批侍卫?”

    “就是跟文悦公主一起去过……慕一山庄的那批。”宦者抖着音回禀,久久不敢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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