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越敷衍自己部下的言语,王嘉胤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不过眼下他并不想把自己治下的仰光城弄的鲜血淋漓的,毕竟这里不仅是他今后的主政之地,更是今后缅甸对外贸易的主要港口,他可不希望让各国商人觉得仰光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从而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因此他便站在了苏越这边,起身向着部下们说道:“既然苏大使希望和平解决此事,你们也就别想什么自作主张的蠢主意了。我先警告你们,谁要是坏了朝廷的事,我非把他赶去西边的沼泽督促开荒不可。

    好了,其他人都出去忙自己的事吧。至于惠登相,你带些人去孟人的住处监视他们的动向,我们虽然不打算对他们动手,但也不能不防备这些孟人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有什么消息,就尽快来回报。”

    王嘉胤话音刚落下,苏越也顺口接道:“正好,我的侄子也要去探望下那些孟人首领,听听他们私下里对于协定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就让他跟着惠将军一起过去吧…”

    当王嘉胤的部下和苏越的属员都离开之后,偌大的会议室顿时就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王嘉胤这才用手撑在长桌上,转头看向苏越低沉的问道:“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孟人现在毕竟还是我们的盟友,我们才利用他们对付了他隆王,就要开始对他们下手,这让其他盟友会如何看待我们?”

    苏越转身靠坐在了长桌的边缘,双眼望着落地窗外大片的草地和花圃,口中不以为然的回道:“盟友?不,大明的盟友只有大明的商人和军队。至于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大明眼下的敌人和大明未来的敌人罢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联络未来的敌人打击当下的敌人。而区分他们的关键,就在于他们究竟在何时妨碍到了我国的利益。

    对付缅甸王国的时候,孟人的确是我们的盟友。但是,当他隆王向我们屈服之后,缅甸总督府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就变成打通从云南到仰光的交通干线,和开发下缅甸地区的伊洛瓦底江入海口。

    这些年来,随着我国对外交流的贸易规模扩大,我们的商人已经突破了过去东西两洋的局限,进入到了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但是,随着我们对于海外地理人文的熟悉,我们最终发现,距离大明较近且适合海上大规模运输的粮食生产区域,其实一共也才四个地方。

    红河入海口、湄公河入海口、湄南河入海口和我们西面的伊洛瓦底江入海口,在这四个地区中,红河入海口和湄南河入海口基本被开发完成,湄公河入海口现在正被我国所开发,接下来便剩下了这最后一个伊洛瓦底江入海口,因为缅甸王国连年的作战,至今没有余力开发此处。

    根据我们派出的人员对整个伊洛瓦底江下游的考察,我们认为从仰光城向西2-3百公里的地区,起码有4、50万顷土地是能够开发为良田的。只要这片区域的土地开发出来,缅甸的粮仓就必然会从阿瓦地区转移到此处。

    想想当日神宗皇帝为了给福王赏赐4万顷良田,就要搜刮数省,天下臣民纷纷为之怨声载道。而现在在我们面前,有着一片十倍于福王赐田数目的土地,虽说还需要投入人力、物力开发,但是这样一片土地开发出来之后,已经足以为大明之万世之基业了。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当我们劳心劳力的把这片土地开发出来之后,要如何保住我们投入的心血不为外人所窃取?既然我们能够利用孟人对付缅甸王国,焉知不会有人利用孟人对付我大明?

    所以与其等待日后孟人强大到足以威胁我国对于下缅甸地区的控制权力,那么倒不如让孟人始终维持在一个不死不活的状态,更为符合我国的利益。

    这份协定的意义其实并不在于迫使孟人屈服,而在于要让孟人失去内部团结的基础。签署了协定的孟人首领将会失去民众的支持,而得到民众支持的孟人首领们,将会受到签署协议的首领们的进攻。那么大明在此地的统治,也就稳如泰山了。”

    王嘉胤只是沉思了片刻,便开口道:“所以你把这么多域外国家拉入联军,连名不见经传的法国都成为了联军的一员,看来目的就是想要彻底断绝缅甸人向外求助的希望,让他们只能独立对抗我们了?”

    苏越有些意外的看了看王嘉胤,方才微笑的说道:“总督大人果然是宝刀未老,这么快就看清了我的这点盘算。

    其实我也是想要留个后手罢了,我们直接统治这个国家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直接统治的阻力太大的话,和其他势力分享对于缅甸的统治权力也未尝不可。毕竟对于我国来说,除了直接向缅甸收税之外,还可以通过贸易来收割这个国家的财富。

    这许多势力涌入缅甸的后果,不仅可以有效的削弱缅甸的反抗势力,也能让我们的盟友们替我们分担一些缅甸人的仇恨,这有什么不好呢?”

    王嘉胤拉开了身边的一张椅子重新坐了下来,以沉默结束了这场对话,开始安静的等待着惠登相传回那些孟人的消息。其实他心中已经明白过来,这样的战略不可能是苏越能够制定出来的,基本苏越再怎么才智出众,他也无法左右皇帝的决断。

    显然对于这片尚未开发出来的土地,内务府那边已经是虎视眈眈了。只不过现在的内务府也变得狡猾了起来,不愿事事以自己的名头出来搞事了。毕竟皇帝向臣民呼吁出兵保卫大明臣民在海外的财产,总比号召士兵去保卫皇帝的私产好听的多。

    不过王嘉胤也不会捅破这一切,皇帝的胃口再大也不会把这4、50万顷土地都吞下去,那么他和他的部下自然能够从土地开发中获取利益。到了他这个位置,一言一行已经不再是代表着他个人,而是成为了他身后这个小团体的利益需求。

    当两人都保持了沉默之后,会议室内也就安静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的王嘉胤出神的看着桌面上的阳光,这些阳光不停的在延伸,从长桌的西侧边缘一直向东侧爬去。

    在他的眼中这些阳光延伸的极为缓慢,几乎看不到什么延伸的变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阳光却已经忽然爬过了长桌的中线,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就在王嘉胤思考着时间快慢相对性的问题时,会议室的安静终于被打破了。

    苏有道气喘吁吁的闯入了会议室,对着自己的叔叔慌张的说道:“不好了叔叔,拿几个孟人首领根本没回住地,他们直接跑出城去了。惠将军正召集人马,准备把剩下的孟人抓捕起来,并亲自带兵去追缉那几个逃跑的孟人…”

    听到了消息之后的苏越和王嘉胤却依然保持着足够的镇定,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王嘉胤淡淡的对着苏越问道:“那么接下来,是由你处理,还是由我来处理?”

    苏越想了想说道:“自然应该由我来处理,不过如果我这边出了什么漏洞的话,还请总督大人替我查漏补缺一二。至于惠将军那边,还请总督大人让他稍安勿躁,不要对城内这些孟人首领动手,但也别让他们继续跑出城去了。”

    王嘉胤注视了苏越一眼,便干脆利落的起身说道:“好,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记得随时通报我。”

    当王嘉胤就此离去之后,苏越这才把侄子叫过来,详细问清楚了逃走的几个孟人首领的姓名和出身部族。之后他便返回了距离总督官邸不远的住所,让随从拿出了两羽信鸽,然后书写了两份鸽信,让两只信鸽带着飞向了天空。

    一小时后,一只信鸽便抵达了位于仰光东北80公里处,坐落于勃固河东岸的缅甸旧都勃固上空。在盘旋城市上空盘旋了一周后,这羽信鸽便俯冲落入了城市西面的一座宅院内,这里正是四海贸易公司驻缅甸的分公司所在,同时也负担着一部分同缅甸贵族私下交涉的任务。

    信鸽带来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分公司的负责人手中,先核对了苏越留在信上的暗记之后,这位负责人方才阅读起信中简短的内容。他看完了信件之后,便起身走向了一侧的书架,打开了书架上的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一本册子。

    这位负责人翻看着册子,找到了和鸽信上对应的人名和部族之后,略略思考了一会,便叫来了外间的属员,吩咐他去邀请一些人过来。从这一刻到天黑为止,城内约有七、八名孟人悄悄的跑来了这间宅院,再分别和这位负责人见面交谈之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而那边从仰光逃离的三位孟人贵族,则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跑回了勃固的家中。作为缅甸的旧都,孟人势力的中心,只要是有权势的孟人首领都会选择居住在勃固城内外。这也是他隆王不得不选择迁都的因素之一,这里孟族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三位孟人贵族回到勃固后,在城门前约定了第二天召集众人商议的时间,以集合孟人的力量对付明人的压迫后,便分手回去了自己的家中。不过就在当晚七、八点钟,三家贵族的宅邸就受到了不明身份的武士们攻击,而维持勃固城安全的城卫军则被日、英、荷三家的军队封堵在了自己的营地不得外出。

    五天之后,被软禁于仰光城内的孟族首领发现住所外的军队终于撤离了,但他们还没能松上一口气,从勃固派来的信使便带给了他们一个噩耗。之前离开仰光拒绝接受和平协定的三位首领,因为被发现同他隆王勾结,已经被一群正义之士给处决了,三家首领全家老幼包括仆役在内,无一人生还。

    而留守勃固的孟人贵族们只用了一天便确认了三名首领的罪名,便重新推荐了三人取代那三位首领参加议和谈判。被推荐顶替三人的人选,都是被害的三名首领过去最为倚重的亲信。这一结果让留在仰光的孟人首领们不寒而栗,按照这个局面来看,谋害了三位首领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三位亲信。

    再经过了两个不眠之夜后,再次前往总督官邸的孟人首领们,终于安静的接受了大明确定了的缅甸王国和平协定,并顺从的在协定上签署了名字。此刻这些孟人首领们,最为担忧和提防的对象,已经从大明和联军转向了自己的同伴们。他们并不能确定,在自己身边是否还有同明人勾结的叛徒。

    除了缅甸人之外,联军各方对于这份和平协定都是极为满意的。为此联军在仰光城内举办了连续三日的庆典,也就在这个时候,前往印度大陆的大明使团乘坐的舰队抵达了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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