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直柔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他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我们真的能够挽救日本吗?我回到日本也有数日了,可是为何我感觉今日日本百姓的生活比我三年前离开时更为艰难了?

    这几日我同那些来自日本各地的商人进行交谈,我发现现在日本最为繁荣兴盛的行业只有两种,一是粮食生意,一是皮肉生意。过去新町花街最廉价的妓女,也要五六十文,可是现在只要24文就能让那些老妓服侍一次了。

    往日妓院老板要到乡下去挑选购买女子,但是今日连城市里的平民也会主动把自己的妻子女儿送到花街来。就算是如此,据那些跑来大阪经商的商人们说,大阪的生活对于平民来说不亚于天堂了。如此看来,日本民众的忍耐的确是已经到了极限啊,幕府的改革又如何能够让百姓信服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向明国提出请求,让他们对于日本的压榨缓和上几分,让百姓们稍稍喘口气吗?这样的话,也许幕府和萨长等藩的矛盾还可以再向后拖延几年…”

    吉川幸助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你是在大明待的太久,也变得天真起来了吗?你以为皇帝陛下真的在乎大明以外的百姓吗?当皇帝陛下利用南蛮人和我们丰臣氏颠覆了德川氏对日本的统治之后,现在的大明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大国了。

    在这位皇帝陛下的眼中,天下万国都不过是大明用来重新崛起的工具罢了,而我们现在能够选择的,无非就是让日本成为大明手中最有用的工具罢了。如果我们让这位皇帝陛下认为,日本其实和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把日本的利益放在了大明的利益之前,难道他还会准许日本像朝鲜那样重新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

    难道你就没有看见,越南、柬埔寨、暹逻、菲律宾、爪哇这些南洋国家,现在正被大明一块块的分割成难以抵抗外人入侵的鱼肉吗?日本现在还能依托于一京两府的体制下维持着表面的统一,并不是大明对我日本另眼看待,而是在于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满足着大明的需求,从未向大明说过一个不字。

    正因为如此,明人才会愿意维持日本现在的体制。如果这个体制妨碍了明人对于日本的索求,那么明人也许就会毫不迟疑的拆散这个体制,寻找更适合统治日本的办法。失去了一京两府这个表面上的中央朝廷,日本才会真正沦落为万劫不复的战国时代,我们也就无法再借助朝廷和明人的力量去统一整个日本了。

    现在的日本,除了继续忍耐之外,别无它法。”

    蒲生直柔虽然在理智上被吉川幸助的话语说服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憋闷的很,不由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这样的忍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日本的民众真的还能坚持下去吗?”

    吉川幸助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只要我们表现的比明人更爱明国,处处为明国的崛起而着想,那么明人对于日本的猜忌终究会慢慢淡下去,到时自然也就不会阻止日本统一在一个完整的中央政权之下了。

    至于日本的民众。如果把日本比作一块稻田的话,日本的民众不过就是稻田里生长的稻子,只要稻田还在,还怕长不出稻子吗?只要我们保住了日本这个国家,日本的民众才会有未来。如果连日本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了,要这些民众又有何用?”

    面对吉川幸助如此露骨的说明,蒲生直柔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水,辛辣的白酒从喉咙中下去,就好像一条火线从舌头燃烧到了胃里,让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不过随之而来的爬上头的熏熏感,却令蒲生直柔的心中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再无刚刚那种压着心头的沉重感觉了。

    看到蒲生直柔的这幅神情,吉川幸助心中也是摇了摇头,于是岔开了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道:“你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的最为详细,不如你先对我说说看,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此事最为适当吧?”

    蒲生直柔摇着头挥去了心中的挫折感觉,重新振奋精神考虑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对于这件事,我从离开北京时就开始考虑了。我以为幕府应对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借助这件事为幕府获得理想中的利益。”

    吉川幸助顿时颇有兴趣的追问道:“你觉得,幕府都能借机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呢?”

    蒲生直柔沉吟了下,便回道:“最大的好处,就是借助萨长作乱征伐西南各藩,进一步取消藩阀政治,将幕府的管理权力深入到藩国内部,从而为西日本的行政、军事权力统一打下一个基础。

    退一步而言,也要打压各藩的武士特权,进一步扩大平民阶层的话语权力,从而引导民众痛恨藩领,亲近幕府。

    最等而下之的,不过就是平息各地的农民叛乱,把萨长两藩伸出的手砍下来,以震慑西日本各藩国,从而继续维持住日本目前的局势,以待将来的变化。”

    吉川幸助不由频频点头的说道:“分析的不错,你再继续往下说,说说幕府应当如何做才能达成这三种状况的条件…”

    两人的交谈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凑合着睡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当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吉川幸助、蒲生直柔都不约而同的醒了过来。两人在妓院内吃了点东西,便趁着早晨花街无人出门的空档,离开了新町花街。

    在走出了花街大门的时候,吉川幸助突然停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了纸笔匆匆记录了起来。蒲生直柔顿时有些好奇的问道:“大人这是在记录什么?出门的时间吗?”

    “不,我刚刚想起来,今后花街内应该禁止携带刀具入内,免得那些浪人、武士在花街内闹事,给地方警署惹上麻烦,他们可没这么多人手可以进入花街进行封锁搜查的…”吉川幸助一边低头记录着,一边随口答道。

    将蒲生直柔送入了城内的幕府监狱,和他的同伙关押在一起之后,吉川幸助就匆匆跑去了总督官邸,向总督周堪赓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汇报,当然他也是隐去了不少不便说的内容。

    周堪赓端着一杯茶轻轻呵着气,头也没抬的说道:“这么说来,眼下中国地区闹的极厉害的农民叛乱,原来是萨摩、长州两藩在支持。那么这些人打出的尊王攘夷口号,目标其实并不仅仅是那些欧洲人,也包括大明和大阪幕府在内了?”

    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吉川幸助恭敬的低头行礼说道:“大人说的不错,这一次的农民和浪人闹事,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米骚动事件了,而是一项针对大阪幕府及总督府的阴谋。如果我们不能采取断然的措施,叛乱的规模不仅会继续扩大下去,西南诸藩恐怕也将会随之加入这场乱局了。”

    周堪赓久久没有做声,却也没有露出任何担心焦虑的神情,他思索了许久之后方才平静的开口问道:“这事既然牵涉到西南诸藩,那么五大老会议和西日本各藩代表联席会议恐怕也是不会支持幕府大举动用武力的。那么作为幕府的行政官僚,五奉常会议可有商讨过什么对策吗?”

    吉川幸助毫不迟疑的回道:“在没有得到总督府的指示之前,下官还没想过召集五奉常会议商讨对策。下官以为,幕府和总督府在这一事件上的立场应当是一致的,因此下官得到详细的情报之后,便先来请求大人做出指示了。”

    周堪赓这时才放下了茶杯,看着吉川幸助平静的说道:“你对于大明的忠诚,我是看在眼中的。不过这次事件,我大明若是直接插手,恐怕只会把日本民众的怨恨吸引到大明身上,到时候在日本各地经商的大明商人,安全就难以保障了。而我们收购粮食运出日本的行动,也会被这些无知的村夫所攻击,这就有可能损害到明日两国的友谊。所以,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我大明只提供一小部分的协助,幕府能不能镇压这一次的事件?你心里面有没有一个初步的方案?”

    周堪赓面上虽然平静,但是心里却是一点也不平静,在国内遭遇大灾荒的年份,他绝不愿意和日本地方诸侯再发生什么冲突的。虽然西日本的常备军已经扩充到了七个师团,大阪一、三师团,神户师团,熊本师团,萨摩师团,长州师团,大阪补充师团。

    这七个师团中,总督府控制着大阪第一、三师团和神户师团,幕府控制着熊本师团和大阪补充师团,合并起来的兵力虽然压倒了西日本藩国的武力,但是这些师团除了大阪补充师团并无固定驻守任务之外,其他师团都控制着日本各要地和菲律宾的日本殖民地,基本很难抽调出人马出来对西日本诸侯们开战。

    而且周堪赓也不愿意花大明的钱替大阪幕府去镇压地方藩国的叛乱事务,所以他希望吉川幸助能够自己想出办法来平息叛乱,否则他宁可采取拖延的战术,拖过了今年再说。这样即便是神户以西变成了废墟,对于大明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些贸易上的利益,还动摇不了大明在日本的统治。

    听了总督的询问之后,吉川幸助只是沉默了片刻,就说道:“回大人,下官昨夜彻夜难眠,倒是真想到了些办法,还请大人进行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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