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从明军右翼阵地巡视到左翼,一直到当地所谓的八塔子山下方才止步。八塔子山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小山,和西面丛林包裹的松岭余脉不同,这座百米多高的荒山只有些许荒草灌木,裸露出来的山崖断面尽为红色砂砾岩层,倒是同附近的山脉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因其山颇有特异之处,又有八处堡垒状的山峰突起,因此被当地百姓视为恶龙化身,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人在这八处突起的山峰上修建了八座实心砖塔以镇压恶龙,因此此山也就被称为了八塔子山。

    八塔子山的北侧有一条水势不大的河流,从明军阵地前绕了一段路方才向北面蜿蜒流去,山的南面则为沟壑难以通行。明军左翼依靠此山布阵,倒是没让孙传庭挑出什么毛病来。

    不过看着八塔子山的山坡及山下的火炮阵地,还有后方一堆堆的炮弹和*桶,孙传庭忍不住向身边陪同的李宏元问道:“我看右翼那边才不过5、60门火炮,何以此处竟然有100余门火炮?你这是把整个辽西的火炮都搬来这里了吗?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厚此薄彼了?”

    李宏元神色不变的回答道:“根据卢上校从日本发回的作战报告,我们认为火炮还是集中使用更具有威力。和右翼前方有数个丘陵遮挡视线不同,左翼前方较为空旷平整,也利于敌军骑兵的冲击。因此我们认为,假设后金发起主动进攻的话,一定会将此处作为重点进攻方向,这也是我们将三分之二的火炮设置在这里的原因。

    另外,在我们的身后就是战时铁路的终点,炮弹及*等物资也较容易搬运到这里。44门3斤炮,32门6斤炮,31门9斤炮,24门12斤炮,发射一轮就要打出去891斤炮弹,耗费斤*。

    也就是说,光是我们面前的这些火炮全部射击一次,就要打出去半吨以上的物资。以12轮射击为一个作战基数,就是近7吨物资。光是为这些火炮预备10个基数的弹药,就需要70吨的物资。

    将这么多物资搬来搬去显然不合适,也不安全。因此下官以为,将火炮阵地主要设置在这里,可以减少我们的人力耗费,这也是比较经济的做法…”

    听着李宏元嘴中蹦出的一个个新名词,孙传庭心中也是苦笑不已。27岁就中了进士的他,也算的上是文武双全了。好歹他也还是出任过陆军军官学校教官职务的,对于军事上的知识应该说并不缺乏。

    但是,在李宏元这些30岁都不到的年轻参谋面前,年仅41岁的孙传庭总感觉自己有些落伍了。如果说数年之前,他还能对着地图向友人品评辽东数次战役中明军的得失的话,那么现在这些总参谋部的参谋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已经让他颇有些难以理解了。

    毕竟,从前的作战计划也许就是一页数百字的命令,稍稍详细一些也不会超过十页纸。在战场上究竟如何作战,主要还是看军队主将的临时发挥。兵部对于这些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一个是人头记功,另一个便是军队有没有按照命令进攻指定目标而已。

    但是现在么,光是一份细化的作战计划书,就足有近一人多高。每个团在战场上的防御区域及作战任务都有着详细的规定,而作战计划中关于后勤调度的部分更是超过了内容的一半以上,不仅仅有着文字性的说明,还有着各式的图表和数字公式。

    孙传庭觉得,能够在短短十来天内将作战内容细化到这等程度,前敌参谋部可谓是发挥了惊人的效率。不过他同时也确定了,哪怕是再杰出的天才将领,今后也无法以一个人承担前敌参谋部所负担的工作量。

    而指挥大军的统帅,今后只需要提出一个作战设想,然后让参谋们去制定各项作战细则,再加以判断作出决心即可。哪怕统帅大军的是一个庸才,制定的作战计划也不会是一团糟了。如果眼下的这场大战真的能够取得胜利的话,那么今后军中的大脑,将不会是各军的主将,而是以总参谋部为首的参谋指挥体系了。

    就在距离孙传庭和李宏元两人数百米的山坡下,一处疏林边上,一名30出头的上士正坐在一棵露出地面三、四十公分的树桩上,令一位年轻的士兵为自己擦拭着长及小腿的军靴。

    这种用鲸鱼皮制作出来的军靴质地相当出色,光是成本就达到了每双五元,在军中主要是供应给军官和士官。这样的一双靴子再配上用西洋呢绒制作出来的新式军装和皮质武装带,立刻就让年青的小伙子变得精神奕奕了起来。

    从锦衣卫、近卫军开始流行起来的服饰,很快就风靡了京城左近的部队,新式陆军第一师团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大家头上戴着的朱漆勇字盔外,第一师团上下的装束已经和普通边军的服饰毫无相似之处了。

    当然,第一师团这种骚包的装束很是让辽西边军眼红,两军士兵相遇,边军免不了要在背后“呸”上一口,骂上一句:样子货。而第一师团的将士也同样瞧不起这些边军,说上一句: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也是经常的了。

    在严格的军纪约束和大战将临的状况下,口舌之争并不会发展到拳脚相交,但是双方想要在战场上将对方比下去的不服气心理,却是溢于言表的。

    为士官擦鞋的年轻人显然很是机灵,他一边擦着鞋子,一边便开始打探起这上战场的注意事项来了,显然他还是第一次上战场。

    这位士官倒也没藏私,很快便教了他两手,接着便感慨了起来:“…说起来啊,这上了战场就得把自己给豁出去,你越是怕死就越死得快。不是死在敌人手上,就是死在督战的长官手里。

    当然了,现在也不比从前了。咱们吃着皇粮,穿着这么好的衣服靴子,再不拼命也对不起陛下不是…”

    听着长官的感慨,年轻的士兵不由大着胆子插嘴问道:“可是赵长官,你的服役年限不是到了吗?听说这次还是你主动请求参战的,你为什么来冒这个险,不是说女真鞑子最为凶狠的么?”

    赵四端详着被年轻士兵擦拭好的左脚靴子,好一会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另一只脚送到了年轻士兵的面前,这才冷笑着说道:“退役?我家中早就没人了,留在军中还有朝廷管饭,回去难道做一脑袋高粱花子的乡巴佬吗?

    种上二三十亩地,吃,吃不饱;穿,穿不暖。还要想着怎么养活老婆孩子,应付催粮的差役,人人都能过来踩你一脚。哪怕是干上一辈子,最后也不过就是弄一口薄皮棺材葬在村口,除了家人谁还记得你。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我赵四要么立功升官,也过一过人人艳羡的日子。要不然干脆就战死在沙场上,好歹也能进一进烈士公墓,享受下朝廷祭祀的香火…不比做寻常百姓好上百倍、千倍么…”

    看着长官眉飞色舞的样子,年轻人也不由有些走神,他的心中此时倒是消去了几分对于即将到来战争的畏惧,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站在山坡上和李宏元交谈的孙传庭突然就停了下来,李宏元顺着孙传庭的视线看去,发觉义州方向有着几名骑兵正往自己这方的阵地疾驰而来。

    李宏元下意识的拿起了胸前的望远镜看了一眼,随即便向孙传庭说道:“大人,似乎是监视义州城的夜不收回来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后说道:“嗯,我们也下去吧,去大帐听听,后金那边究竟都有些什么动静…”

    夜不收带回的消息,对于明军来说倒是一个既好又坏的消息。好消息是,后金军队大举出动,向着明军建立的阵地而来了。坏消息是,由于后勤运输的问题,用于阻碍敌军骑兵的铁丝网只到了一小部分,明军的阵地前也只是挖了一道浅壕而已。

    后金军队若是不顾惜伤亡的进行猛攻,那么明军就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对方的骑兵了,这可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就在大帐内的将领们神情凝重时,孙传庭反而神态轻松了起来,他呵呵一笑说道:“这显然是好事啊,后金军队大举出动,放弃城市不守,反而同我军野战,不正是我们想要的选择么?

    不就是没有铁丝网么,难道我们就不打仗了?陛下和朝廷竭尽所能,确保新军训练的一切所需,总不能见了对方的骑兵,大家就两股战战,提不起刀枪了吧。为大明,为陛下尽忠尽职这些话,本官就不说了。

    本官只是想要告诉各位,本官和前敌指挥部就在此处,不击败后金之军绝不后退一步。在本官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之前,有敢越过前敌指挥部后撤的,不管何人,一律军法处置。诸位可听明白了吗?”

    帐内的军官们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答应了一声。孙传庭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不要看义州后金军队的大举出动就慌了,在本官看来眼下后金军中才是真出了问题,所以不得不先找上门来同我们拼命一搏…”

    坐在孙传庭右手的左良玉不由代表众人发问到:“大人这话可是有什么根据吗?”

    孙传庭镇静的说道:“年初后金国内出了一阵乱子,三贝勒莽古尔泰被降爵罚金。莽古尔泰不正是正蓝旗的旗主贝勒么,正蓝旗就在我们对面,但莽古尔泰在何处?

    若是正蓝旗和镶红旗真的互相信任,岳托这等久经战事的大将难道会不清楚,先让我军围攻义州以挫锐气,然后镶红旗再和正蓝旗内外夹击我军,方才是最好的战略么?

    如今,岳托挟持正蓝旗出兵,胜了倒也罢了。若是一击不胜,两旗之间必有变故,到时就是我军的取胜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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