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四月十五日,昆明城北莲花池附近的一座大宅内,正张灯结彩的举办着一场婚礼。这是阿迷州土司普名声遗孀万氏和刘兴祚一位部下的婚礼。

    阿迷州西倚哀牢山,南靠安南,西临广西,北面就是昆明入广西的水上通道,是滇东南地区的交通之地。此地地形复杂,虽然河流众多,但是农业却极为落后,因此州内人口不过四、五万之多。

    不过凭借着阿迷州四方交汇的地形,倒是富裕了州县地区的过路商业,再加上山区土人的饶勇好战,使得阿迷州土司成为了滇东南地方的豪强。

    云南出兵协助贵州、四川平息奢安之乱时,阿迷州土司普名声在作战中连连击溃奢安叛军,由是让他生出了对于明军的轻视之情。他当时认为,如果明军连奢安叛军这等弱小的敌人都镇压不了,那么谁要是占据了云南,断绝了同内地的通道,岂不是同样可以关门称王了。

    不少云南土司也有着普名声的想法,于是在之后的作战中便有些推三阻四了起来。不过随着明军改变了策略,一边用利益引诱云南土司,说只要立下了功劳就能在四川给他们分配一片土地;一边又开始整训部队,淘汰那些无能且胆小的官兵。最终取得了全面平定奢安之乱的成果。

    除了某些忠诚于大明的土司谢绝了土地赏赐,带兵退回了自家的地方。如普名声等土司则欣然接受了位于重庆附近的土地,还接受了朝廷的册封,成为了西南民族委员会委员。名义上,他们有了为西南少数民族争取经济、教育发展的权利,但实际上他们却失去了经营自家地盘的权力。

    而最让这些土司感到惊惧的是,他们带来重庆的军队很快就被朝廷给分化瓦解了。朝廷说要给他们一片土地,但并不是给了他们自己分配,而是按照朝廷的方式,对这些将士进行分配。并且朝廷还强迫土司释放了军中的奴隶娃子,以打破土司对于自家军队的控制权力。

    普名声等云南土司原本是想着,趁着四川刚刚平息了奢安之乱,来此地占据一块地盘发展,以为将来考虑。但是谁也没想到,朝廷是想要趁机收编他们带出云南的部族。在这远离家乡的重庆,身边又都是陕西军属的屯田卫所,还有四川军队的监视,大部分土司选择了恭顺接受,享受着朝廷给予的个人优厚待遇,在重庆城内安家落户了。

    只有普名声不甘心,闹死闹活的非要回云南老家,不过他带入四川的部众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跟他回云南。郁气攻心之下,普名声还没到阿迷州就生病了,到了崇祯五年夏天终于病逝了。

    如此一来,阿迷州的权力便落在了普名声之妻万氏手中。万氏和普名声相差近二十岁,正是年轻貌美之时,现在又有了一个强大的阿迷州作为陪嫁,一时之间倒是引的云南诸土司蠢蠢欲动,想要将之娶回家去了。

    当代黔国公沐天波及其母陈太夫人此刻还在京城寓居,陈太夫人留在云南的管家和亲信,自从洪承畴入滇之后便开始被边缘化。以云贵总督出镇云南、贵州的洪承畴,手中的权力可比云南巡抚大的多了。

    在刘兴祚率军进入昆明,以保障昆明、广西通道的顺畅之后,明军在云南的力量已经压倒了地方土司的力量。崇祯五年末,坐镇四川、贵州的第八野战军,坐镇广西、云南的第九野战军的编成,更是极大的提高了朝廷对于云贵川桂四地的统治权力。

    洪承畴自入云南以来,就一直在分化云南各处土司,以加强朝廷的权威,他自然不会允许万氏同其他土司联姻,给自己的治下造成不稳定的因素。

    而在云南开矿的商人们,也同样不喜欢进出云南的通道受制于一个无法控制的土司手里。作为从外地进入云南开矿的商人们,他们第一是拥护中央政权,第二才会去同地方上的土司交好关系。

    毕竟,没有中央政权的统一规划,云南的交通设施就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改观,他们就算是挖出了矿产,也难以运输出省。而且,没有中央政权在背后的支持,他们开出的矿能不能归属于自己,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在这云南,最为支持洪承畴的,反而是商人。云南多山也多矿,在这四、五年的勘探下,已经发现了多处铜、锡、铅锌等矿山。想要开采这些矿山,并顺畅的将之运出云南,就需要一个安定而团结的云南。

    在这些商人的牵线之下,洪承畴很快就联络上了万氏的妹夫汤嘉宾,许了这位临安府生员一个知县的好处,便在万氏身边安插下了一个内应。

    万氏万彩莲和普名声其实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普服远,她其实更想守住这份家业以传给儿子。只是在诸多土司的逼迫下,她不得不认真考虑挑选一位土司的求亲,以抵挡住其他土司对阿迷州的垂涎。

    在万氏自己看来,如果真要选一位土司再嫁,那倒不如选择和阿迷州相邻的王弄土司结亲。王弄土司沙源,本来是阿迷州的邻居,不过在平息奢安之乱中表现出色,这才让前云南巡抚闵洪学提拔加宣慰使以牵制阿迷州土司。

    沙源虽说在奢安之乱中才为朝廷所知,但是他此前在防守边境的战争中多次击败越南兵,并收复了安南长官司,在云南土司中可谓成名已久。只不过安南、王弄两长官司之地也不及阿迷州一地富裕,因此在朝廷眼中才不及普名声重要。

    此时的沙源已经七十有余,他自然不是为了自己求亲,而是为长子沙定海求亲。显然这位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土司,也是不愿意放弃阿迷州这块肥肉的。

    只是万氏中意和王弄土司结亲,却不中意沙定海这个人,因为沙定海和其父不同,喜好文事而不善兵事,这在云南土司之中可谓是异类。相比之下,沙源的二儿子沙定洲却是颇类其父,以勇武而闻名,看起来像是一个能守住家业的。

    万氏在斟酌之中便延误了时机,汤嘉宾在探知了万氏的心意之后,赶紧向洪承畴做了汇报。于是洪承畴便以商讨普服远的教育问题及阿迷州土司代理的问题,将万氏和其子请来了昆明。

    洪承畴一边将万氏母子拘在昆明,一边则通过汤嘉宾收买分化阿迷州下的各土官,最终以众土官一纸誓约破灭了万氏的图谋。阿迷州各土官向云贵总督府提交的誓约上声称,阿迷州土司的继承权应当属于普名声之子普服远,万氏无权把阿迷州土司当做自己的财产。他们并不会干涉万氏的婚嫁,但是他们请求云贵总督府派出人员代为管理阿迷州,直到普服远成年为止。

    这封上呈云贵总督府的誓约纸,不仅打破了垂涎阿迷州土地的各土司美梦,也让万氏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此时,洪承畴才派人向万氏摊牌,希望她和刘兴祚身边的一名军官结婚,以避免引起阿迷州的内乱。

    在妹夫汤嘉宾的劝说下,万氏终于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作为回报,洪承畴答应让汤嘉宾成为阿迷州的知州,算是替万氏保住了一部分对阿迷州的影响力。

    洪承畴随即借助这桩婚事,将云南诸位土司都邀请到了昆明,一来是为了表示这桩婚礼纯粹出于万氏自愿;二来便是想要重新给云南诸土司建立秩序,以改变偏远地区的土司听调不听宣的自由放任状态。

    从崇祯六年正月到三月底,陆续抵达昆明的云南大小土司共计57人,这个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朝廷册封的土司数目。

    自开国之初起,云南的治理方式就和内地有所区别,除了以黔国公府永镇云南之外,便是将云南划分为三个管理圈子,第一个是滇中较为平坦的地势,这一地区以昆明为中心实施同内地没有区别的统治方式,也是云南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的核心保障区。

    第二个则是滇中之外的云南故境,这一地区虽然土人势力强大,但是也深受汉化影响,因此以土流交错管理的方式统治,作为保护滇中地区的最后一道屏障。

    最后一个则是元朝未能建立固定统治的外国之地,即现在的老挝、泰国、缅甸之地。这些地区汉化程度不深,虽然在大明开国初年臣服于中原,但是到了近世已经差不多都自立门户,或是被地方政权所吞并了。

    云南地方是如此复杂,地方上的势力时叛时降,已经成了习以为常之事。因此在历代治理的过程中,云南的地方官员或是黔国公府,对于某些不可靠的地方势力,常常只是给出一个口头上的土司称号,并没有上报朝廷。但是有些地方势力传承下去之后,就将这个土司名号戴在自己头上了。

    而到了近世,吏治**之风也同样刮进了云南,为了聚敛财富。地方官员和黔国公府一面卡着正规册封土司的继承不放,另一边则拿着土司头衔去换取金银,因此在前代黔国公去世时,云南各地形势都已经变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真要细算起来,现在云南及外国的土司加起来,起码也要有百人之多,只来了57人,已经算是很给云贵总督面子了。

    洪承畴也不去分辨这些土司的真实身份,他欣然承认了这些前来昆明的土司身份。他还当众宣布,官府保存的各土司资料残旧的太多,因此凡是前来昆明的土司可以将自己的领土、家世和头衔书写下来,他将以此上报朝廷,对各位土司重新加以册封,以确保不会有所遗漏。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底气不足的土司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土司们原本对于洪承畴的防备心理,便在这一席话语中消失了大半。

    接下来召开的土司大会,其中讨论的各项内容,则更是让许多土司向云贵总督府靠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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